施寒岄正舀了一勺鸡汤送至郁沉云唇边,抬眸竟见床上昏迷好些时日的人睁眼静静瞧着她,施寒岄手抖了一下,勺中汤汁顺着郁沉云侧脸淌下,二人似是都才回神般,一个忙伸手用手帕为他擦拭,一个开口就喊了声“陛下”。
郁沉云这一开口把施寒岄吓得不轻,她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倒不是施寒岄大惊小怪,是因为郁沉云卧房外间,有院首和李太医候着。李太医是自己人不会乱说话,院首的嘴就不太好把控了。
郁沉云缓缓眨了两下眼,他眼神浑浊,昏迷多日,困于前世种种,初初醒来,他人还是懵着的,一时竟未分清这是今生还是前世。
施寒岄见他这呆样,她脸上五官皱得较紧,瞧着人是醒了,但像是憨傻了。
“我叫太医进来,不许胡言乱语……”施寒岄想了想,他可能分不清什么叫胡言乱语,于是她改口道:“不许说话,明白吗?”
郁沉云点了点头,施寒岄这才松开手,唤了院首和李太医进来为他诊治。
太医把脉时,施寒岄一直盯着郁沉云,提防他出口成祸。郁沉云也一直看着施寒岄,眸色缱绻又忧伤。
院首和李太医交换了眼神后,同时朝施寒岄拱手道贺,“公主,驸马脉象无异,人既醒来,应是无碍了。”
施寒岄看了眼郁沉云呆滞的模样,对二人的话并不是很想相信。
“有劳两位太医,父皇一直挂心驸马病情,既驸马无碍,还劳两位太医尽快将府内情形回禀父皇。”
太医离开后,施寒岄立即唤了惜海和府医进屋,二人诊断后给施寒岄的答复也是——应无大碍。
施寒岄挥手让人退下,屋内只剩她和郁沉云二人后,她俯身坐到了郁沉云床边,正想开口问郁沉云一些事情,哪知郁沉云突然坐起身来,双臂一伸,将她和她的讶异一起紧紧抱住。
施寒岄懵了会,本想斥他一句放肆,却因着感受到他身体的细颤而将斥责的话咽回了喉中,手掌覆上他曲起的脊背轻拍了拍,“怎的了?可是冷?”她问。
郁沉云下巴抵在她肩窝,想了想,好像有很多话想和她说说,但一时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不冷。”他答道,手臂又将施寒岄箍紧了些。
施寒岄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听着这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只是她仍能感受到他身体在微微发颤,垂眸看了下他单薄的里衣,施寒岄伸手拉过搭放在床侧的外裳,给他披在了身上。
窗外鸟鸣阵阵细入耳,屋内人影交叠静无声。
施寒岄就这么任他抱着,也不急着问他那日发生了何事,也不急着问他为何如此,只听着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感受着他透着寒意的身躯渐渐回温。
郁沉云平复下来后,施寒岄才伸手推开了他。
“不是要和离?还抱本宫作甚?”施寒岄揶揄道。
和离?
郁沉云感伤的情绪猛地就消停了,他脑子也瞬间不发懵了,这现下是什么情形?他好像是睡了一觉,怎的醒来就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
“公主要与臣和离?”郁沉云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他们成婚……应是才将将快到一月!人家夫妻都是先爱后腻,他这倒好,遥遥领先,没爱就先腻了。
施寒岄似是无语笑出声,“不是驸马要和本宫和离吗?那和离书洋洋洒洒写了多大一张纸?驸马不记得了?”
郁沉云盯着施寒岄看了半晌,他蹙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夜,他纠结无比,在对公主的爱情和卫秉秩的恩情之间反复跳跃。
头脑不清醒时,他点灯执笔,抱着青青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大字。
“幸得圣恩,赐天家姻缘,然成婚多日,终觉夫妻情浅,是以求早去之幸,免晚来造怨偶之缘。”施寒岄将那和离书上的内容背了出来。
郁沉云惊恐瞪大了双眼。
“公主大德,广惠施恩,臣自愧狭隘之思,难担正室之责,是以求去。臣之过羞对皇恩,只愿公主早日觅得良人。”施寒岄继续念道。
郁沉云呆滞住了。
“百年同船,千年得缘,臣修得千百年间,是以同公主夫妻缘浅,难得共枕眠。孽缘消,百福至,愿公主岁岁佳年,言笑晏晏。”施寒岄显然不打算停下。
郁沉云开始有些慌乱。
“短暂夫妻……”
“别说了!别说了!”郁沉云回神过来,伸手就想去捂施寒岄的嘴,后又反应过来不妥,噌一下缩回手,低头道:“公主,臣错了。”
他这破手咋就这么能写呢!
他那会脑子不清楚,但这事他也是可以解释的。
他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不假,但是他越写越觉得痛心憋屈,他苦心谋来的姻缘就要这么轻易放弃?他不想放弃。
况且他想,他都已经和公主同床共枕过了,反正他都已经是公主的人了,公主得对他负责,他也得对公主负责,反正就是要负责。
最后,他愤愤把笔一扔,打算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就是这和离书瞧着糟心他不想多看一眼,所以随手一团扔到了书架上,第二日忘了收拾罢了。没想到竟被公主瞧见了,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他不想和离!他不要和离!
施寒岄瞧他那低声认错的可怜样,她冷哼一声。
他那日昏迷被接回府中,惜海和府医都诊不出什么病,但他人就是不醒。施寒岄着人将郁沉云的情形秘密禀报了皇帝,如今竹荣使臣在京,皇帝也知道郁沉云昏迷不醒的严重性,当即派了院首和李太医入公主府,对外宣称是施寒岄染病、卧床不起,郁沉云作为驸马要留在公主府内照看施寒岄,故而也不能再带肖柏昌游京。
而后,皇帝亲自派人入丞相府细查当日郁沉云入府后发生的事情,以郁承元之罪迁怒郁丞相为引子,在朝堂上对郁丞相发了难,将郁丞相斥责一通后,禁足在了丞相府。同时派了人乔装成丞相府的护卫,一来监视控制丞相府众人的行动,二来继续查探郁沉云昏迷的原因。
但丞相府那边没查出什么来,施寒岄疑心问题是不是出在府中,便让惜海和府医仔仔细细清查了郁沉云的丹青院,又命青堂挨个清查了郁沉云近来接触的人和物,但都一无所获,独独收获了这封和离书。
惜海皱着脸将和离书呈上时,施寒岄见那飞扬的“和离书”三字,她挑眉,面露疑惑。
将这团皱巴巴的纸张接过细看后,施寒岄怒极反笑。
这人真是好得很!平日不声不响,心里倒是处处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