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定在十二月,九寨沟的初雪时节。艾米丽坚持要办一场藏式婚礼,琳达和老李自告奋勇当起了总策划。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见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艾米丽则神秘兮兮地把我支开:\"新郎不能提前知道任何细节!\"
劳伦斯女士提前两周就来了,住进了景区最好的藏式民宿。她每天跟着藏族阿妈学打酥油茶,还让老李教她跳锅庄舞。某个傍晚我去送青稞酒,看见这位华尔街精英正笨拙地转着经筒,藏袍下露出名牌高跟鞋的尖头。
\"您适应得真快。\"我忍不住笑道。
她优雅地抿了口酥油茶:\"为了女儿,我连南极都能住。\"突然压低声音,\"欢喜,艾米丽最近有没有...反常?\"
我摇头。自从纽约回来,艾米丽比从前更精力充沛,整天带着施工队改造我们的新房——一栋半山腰的老藏房。
婚礼前三天,九寨沟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我站在新房门口,看着雪花像棉絮般轻柔落下,将五彩林染成纯净的白。手机突然震动,是琳达发来的紧急消息:\"快来长海!艾米丽晕倒了!\"
我狂奔下山,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长海边的栈道上,艾米丽苍白地躺在劳伦斯女士怀里,藏袍上沾着未完工的彩绘颜料。
\"她今早就在发烧,\"劳伦斯女士声音发颤,\"非要亲自来画婚礼的祈福图案...\"
救护车呼啸着将我们送到县医院。诊断结果像一记重拳:急性肺炎,血氧饱和度只有85%。医生严肃地说:\"患者有先天性心脏瓣膜问题,感冒引发了严重感染。\"
我死死攥着病床栏杆。认识这么久,她从未提过心脏有问题。病床上的艾米丽睁开眼,虚弱地笑了:\"别这个表情...小时候做过手术的,只是容易疲劳...\"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她指尖轻抚我紧绷的手背:\"怕你把我当瓷娃娃呀。在九寨沟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健康的时光。\"
窗外,雪越下越大。劳伦斯女士红着眼眶告诉我,艾米丽父亲就是因感冒引发心肌炎去世的。我走到走廊尽头,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珠。老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条哈达:\"山神会保佑真心相爱的孩子。\"
那一夜,我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凌晨时分,艾米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医生护士冲进来实施抢救,我被推到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像离水的鱼般剧烈挣扎。
当太阳升起时,主治医生终于摘下口罩:\"暂时稳定了,但要转院到成都。\"他犹豫片刻,\"她的心脏功能...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转院前,艾米丽执意要回一趟长海。我们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轮椅上,医护人员在不远处待命。晨光中的长海宛如一块冰封的蓝宝石,艾米丽出神地望着湖面:\"真美啊...欢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站在雨里固执等待日出的女孩,如今成了我生命里的太阳。
\"医生说...\"我喉咙发紧,\"我们可以推迟婚礼。\"
她猛地转头,蓝眼睛燃起倔强的火焰:\"不!就在明天,就在这里。\"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我要穿着嫁衣...嫁给九寨沟的春天...\"
婚礼那天,奇迹般地雪停了。医护人员在长海边搭起临时帐篷,老李和喇嘛们连夜堆了个雪白的玛尼堆。当艾米丽被搀扶着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红了眼眶——她穿着镶满珊瑚和绿松石的藏袍,苍白的脸颊抹着胭脂,金发编成精致的辫子盘在头顶。
\"我美吗?\"她虚弱地笑着问我。
我单膝跪地,为她戴上劳伦斯家传的戒指:\"比所有的海子都美。\"
简短的仪式后,按藏族传统要绕玛尼堆转三圈。艾米丽坚持自己走,挽着我和她母亲的手臂,一步步在雪地上踩出歪斜的脚印。转到第三圈时,她突然腿软跪倒在地,鲜血溅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急救车的鸣笛声中,我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她最后说的是:\"欢喜...等春天来了...替我去看...桃花开...\"
艾米丽的骨灰撒在了长海里。劳伦斯女士离开前,把一本素描本交给我:\"她画的,说是给你的礼物。\"
翻开本子,每一页都是九寨沟的四季——我教她认的珍稀植物,我们一起救过的小动物,深秋里相拥看过的彩林。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画:藏式婚礼上,两个小人儿在雪中相视而笑。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愿做你一生的春天。\"
第二年开春,我辞去了救援队的工作,接手了艾米丽未完成的环保项目。某个黄昏,我坐在长海边整理资料,突然听见熟悉的咔嚓声。抬头看见一只松鼠窜过枝头,抖落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像场粉色的雪。
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想起艾米丽说过,九寨沟的春天是从第一朵桃花开始的。风拂过湖面,涟漪中仿佛有金发一闪而过。我知道,那是我的春天,穿过茫茫白雪,终于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