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色裹挟着细雪,将未央宫的琉璃瓦染成灰白。
刘协独坐明光殿的暖阁内,指尖摩挲着案头裂成两半的玉圭,那是三日前李儒送来的“贺礼”,圭身暗刻的“魏”字如毒蛇盘踞,讥讽着他这个傀儡天子的生辰。
“陛下,该用药了。”
伏寿的嗓音轻如落雪,却惊得刘协猛然攥紧袖中的密信。
皇后素手捧着的药碗腾起苦涩雾气,碗底映出她眼底的暗潮。这位伏氏嫡女,入宫十年未改眉间英气,此刻却连递药的手指都在微颤。
刘协垂眸饮尽汤药,喉间灼痛如吞炭火。
他清楚这碗“补药”里掺了什么,自三年前曹操从许昌打入长安,他身边的内侍已换了三茬。如今连咳嗽几声,许昌的探子都能在次日辰时收到密报。
子时的更漏声刺破寂静。
刘协悄声推开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的《西京赋》。帛书夹层里藏着刘备月前送来的密信,字迹浸过乌头汁,需用椒酒蒸显。
“玄德公愿助陛下重掌司隶……”
他指尖抚过“司隶”二字,恍惚想起初平三年的洛阳大火。
那时董卓的凉州铁骑踏碎宫闱,九岁的他被裹挟西逃,伏寿的兄长伏德为护他突围,被乱箭钉死在朱雀阙下。
“陛下不可!”伏寿突然按住他手腕,凤钗上的明珠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曹操在骊山埋了三千‘虎豹骑’,李儒的‘影卫’近日更频繁出入南宫废墟。这信,怕是钓饵。”
刘协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何尝不知这是险棋?但自曹操将玉玺劈成两半,他连颁诏的朱砂都需向李儒请旨。
去岁冬日,他暗中联络西凉韩遂旧部,却在一夜之间,长安十二家与韩遂有旧的士族全数下狱。刑场上的血浸透朱雀街的青砖,至今未褪。
“皇后可知,昨日董相国被赐了鸩酒?”
他忽然冷笑,抓起案头李儒新呈的《许昌赋税册》摔在地上,“因他谏言减三成农税!曹操要的不是傀儡,是能替他背骂名的泥塑木雕!”
伏寿默然拾起书册,袖中滑落的银针在烛火下泛青,那是她兄长伏德留下的淬毒暗器。
十年深宫,她早将椒房殿的檀香换成迷魂香,连曹操安插的宫女都被慢性毒药蚀成了哑巴。
同一片月光下,洛阳南宫的残垣泛着磷光。
李儒独坐观星台,枯指抚过龟甲裂纹。
三足青铜鼎中燃着掺了人脂的犀角香,烟雾凝成恶鬼面庞,正是他耗费十年心血炼化的“幽冥卫”。
“报!白马寺的秘道挖通了!”
黑袍影卫跪地时,肩甲上还沾着白马寺住持的脑浆。
李儒的“修佛”不过是幌子,实则是为掘出灵帝年间埋藏的《太平要术》残卷。
他扫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红线,嗤笑出声。
曹操以为益州与许昌才是棋眼,却不知他早将洛阳地脉改成了“九阴锁龙阵”,只待刘备入彀,便能以整座洛阳城为祭,唤醒地底蛰伏的阴兵。
“李傕旧部还剩多少?”
“陇西李氏三百死士,今晨已混入流民队。”影卫喉头滚动,“但郭汜的侄子郭淮,昨日在邙山猎场见了刘备的暗桩……”
李儒的瞳孔泛起幽绿,鼎中鬼火猛然暴涨。
十年前董卓败亡时,他就料到会有今日。曹操将他从牢中捞出,不是念旧情,而是需要一条能嗅出汉室余孽的恶犬。
如今长安的刘协蠢蠢欲动,汉中的曹操又深陷益州泥潭
这天下,该换种玩法了。
五更天,长安郊外的乱葬岗。
刘协裹着宦官袍服,看伏寿用银针撬开一座无碑荒坟。
棺中躺着的不是尸骨,而是半幅光武年间铸造的“赤霄剑”残刃。
“赤霄斩白蛇,高祖佩之定天下。”
伏寿将残刃浸入牛血,刃身浮现出司隶三十六处秘库的方位,
“陛下若真欲起事,需先取蓝田大营的武库。但……”
她忽然顿住,耳畔掠过夜枭啼鸣。
百步外的柏树林中,李儒的幽冥卫正如鬼魅般飘近,黑袍下的骨刃泛着尸毒幽光。
伏寿猛然甩出毒针,却被领头者徒手捏碎——竟是三年前“暴毙”的羽林郎将!
“陛下快走!”
伏寿推开刘协,自己却被骨刃刺穿肩胛。鲜血溅上赤霄残刃的刹那,剑身迸发冲天血光,惊得幽冥卫踉跄后退。
刘协在枯草间翻滚,怀中密信散落一地。
他忽然想起初平四年那个雪夜,伏德将他塞进运尸车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活下去,活到能笑着看仇敌头颅落地的那天。”
洛阳南宫地底,李儒的狂笑震落壁龛尘埃。
他望着水镜中狼狈逃窜的刘协,手中《太平要术》残页无风自燃。
镜面浮现出张任在益州与曹操对峙的虚影,而长安城上空,他豢养的尸鹫正盘旋成血色旋涡。
“传令西凉军。”
他蘸着帝王的血在阵图上勾画,
“把刘协逼进骊山猎场——曹操的虎豹骑该见见血了。”
三日后,相府。
曹操摩挲着半枚玉玺,案头摊着两份急报:一份是太史慈试图突破米仓山的战报,另一份则是刘协“坠马重伤”的密奏。
“好个李儒……”
他枯指捏碎茶盏,琉璃渣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当年他留李儒一命,是为制衡汉室余孽,却未料这毒士竟暗中将洛阳炼成了鬼域。
荀彧的鹤氅扫过满地狼藉:“丞相,是否调张合回防司隶?”
“不必。”
曹操猛然起身,倚天剑劈开虚空,“让曹昂率新军南下,他不是总嫌虎牢关太小?”
剑锋映出铜镜中的自己,鬓角新霜如雪。
这局棋,该让年轻人们落子了。
骊山北麓的岩洞里,伏寿撕下裙裾为刘协包扎伤口。
赤霄残刃插在洞口,血光勉强逼退幽冥卫。
她望着蜷缩在阴影中的天子,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少年帝王为她描眉时说:“朕要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皇后,朕是不是很可笑?”
刘协攥着半截密信,字迹已被血污浸透,“连忠臣的孤女都护不住,还妄想……”
伏寿突然吻住他颤抖的唇,将一枚药丸渡入他口中。
“这是伏家秘传的‘三日还魂散’。”她拔出赤霄残刃塞进他手中,“向东三十里有条暗河,顺着漂出山……活下去。”
洞外传来骨刃破空声,伏寿的白衣没入黑暗前,最后看了眼长安方向。
那里,李儒的尸鹫正撞向未央宫的重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