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芹的眼睛往左上方瞥了一下,像是回忆什么,“因为抗美援朝嘛。”
就在她和老江确定恋爱关系后不久,还是通过媒人,孙凤英就认识了叶爱国。
当年的孙凤英长得不赖,叶爱国也是拥有坚定信仰的军人。
他们在相处两个月后,也就是1949年1月登记结婚。
但叶爱国不是军官,家属不能随军,所以孙凤英就一直还留在村里,过着异地夫妻的生活。
一年后,抗美援朝战争打响。
叶爱国作为一名志愿军,远赴朝鲜战场,而孙凤英每天在家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后悔不该嫁给他。
每每得知又有哪些人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她就总觉得自己可能离成为寡妇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直到1953年,志愿军凯旋而归。
孙凤英早起出去倒尿桶,一开门看见又黑又瘦的叶爱国就站在大门口,龇着一口大黄牙朝她笑,她当时心脏都偷停了。
第一反应是叶爱国死了,头七这天回来看看,然后就要上奈何桥,去喝免费的孟婆汤了。
尤其是叶爱国还一直不说话,只是对着她傻乐。
孙凤英心里害怕,手上一软,尿桶散了一地都是。
听到这,江渝忍不住问道,“那接下来呢?”
周素芹哼了一声,“接下来就拥抱呗,再哭着骂两句,什么你这个死鬼,怎么才回来之类的,你现在出去打听,他们全村都知道这事。”
就是有味道的名场面呗。
“当时这一片的房子好,梅江所有的单位都在抢,他应该是立过啥功劳,所以人家就给他分这来了。”
周素芹记得可清楚了。
那天她和老江抱着江渝,一起买完菜回来,看到孙凤英和叶爱国正搬家呢,当时那个尴尬啊。
心说这是他娘的什么缘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孙凤英恨上了周素芹。
首先,她觉得周素芹辜负了自己弟弟。
其次,她还觉得要是没有周素芹,她和老江没准也就成了,根本不用嫁给叶爱国,提心吊胆地守了三年活寡。
算时间,他和叶爱国都结婚四年了,就只有一个儿子而已。
再说叶爱国这个人性子直,说话办事都不会拐弯,夫妻间的小浪漫更是没有,平时说话全靠吼。
不像老江,每逢周素芹生日,结婚纪念日什么的,不仅有小礼物,还总会拉着一家人去照相馆里拍照留念。
现在江家墙上的相框里面,全是他们一家人的精彩瞬间。
江澜越听越觉得缘分这东西很奇怪。
她和叶宝珠好像就正在沿着老一辈的命运轨迹前行。
只是将来会是什么样,现在都还是个未知。
正当她们母女三人聊得热火朝天时,隔壁叶家就又传来了动静,一听这嗓门儿就知道是孙凤英。
“睡睡睡,天天吃饱了就知道往那一躺,我就是养头猪,它还知道在圈里来回地跑两圈呢。”
她一看着躺那睡大觉的闺女,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回来多少天了,每天光知道仨饱一个倒,真是个完蛋货。
孙凤英随手抓起炕刷,照着叶宝珠的大屁股,咔咔就抽了两下,“你把眼睛给我睁开,我问你,你到底打算啥时候回去?”
“哎呀,你急啥呀,等宋承志来接我再说。”
叶宝珠闭着眼睛揉了揉臀部,怕她妈再接着打,便拿起旁边叠了几层的小薄被,直接盖在了屁股上。
“那姓宋的要是不来呢,你打算在娘家赖一辈子啊?我求求你起来出去转转吧,听听前后胡同的人都是怎么讲究你的!”
“我不去!他们爱咋说咋说呗,我还能去捂人家的嘴呀?”
“你要不要脸我不管,我和你爸还要脸呢!”
孙凤英被她气的,已经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脾气暴躁地简直沾火就着。
“你可真完犊子,也不怪你婆婆骂你,那帮人背后讲究你,就连我都想一棍子削死你!你说宋家也不用你上班,就让你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干干家务,那就好好整呗,挣钱的事啥时候轮到你操心了?他们家四口人都有工资,你还怕不够花吗?”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说你跟她家二澜学啥?她家男人成天不在家,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家里也没啥活,她那是闲得没事,这才调着样儿地瞎鼓捣,为的是解闷!”
“你可倒好,还把这当事业干了,结果钱没挣着,还给自己整进看守所去了,一下子赔进去那么多钱!你算没算过,那得攒多少年,我要是你婆婆,我也……”
孙凤英骂得正来劲呢,外面大门就传来了声响。
她在屋里喊了一声门没锁,只见推门正是她的弟媳妇儿张桂兰。
这么热的天,她头上还包了个深绿色的围巾,灰色半袖,蓝色裤子,脚上穿得是黑色的男式三紧鞋,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土篮子,上面蒙了一层布,也不知道里面装得是啥稀奇宝贝。
“姐,我是桂兰,你在哪呢?”
“正房东屋,进来吧!”
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人。
张桂兰的肤色暗黄,黄到发黑,皮肤也糙得很,直到一脚迈进了屋里,她这才摘下了头上的围巾。
“哟,我大外甥女也在家呢,你老舅可想你了,老说着要进城来看看你呢。”
因为订罐头的事,舅妈背刺了自己。
所以尽管张桂兰笑脸相迎,可叶宝珠压根就不搭理她,在那闭着眼睛装作假寐。
孙凤英的气还没消,“这大热天的,你咋来了呢?”
“啊,那什么,姐,这不是听说宝珠回来了嘛,建业心里惦记她,特意让我进城来看看。喏,这是给你们带的鸡蛋,全是昨天刚下的,回头给宝珠补补身体,我瞧着她比结婚的时候都瘦了。”
孙凤英接过鸡蛋送去厨房,回来时篮子里就多了一斤炉果。
她一向都这样,不管有啥好东西,都得先紧着她弟弟,至于老伴,儿女们什么的,全都得靠边站。
也正是因为这个,两个儿子跟她都不亲。
看到大姑姐愁容满面,张桂兰不免心里一沉。
因为她今天并不是来劝叶宝珠的,而是另有目的,可是眼下这局面,竟然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她思忖了几秒,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坐到了炕沿。
“宝珠,都是给人家当媳妇儿的,舅妈能理解你。你说你结婚才两个月,忙前忙后的图啥,还不是想在婆家争点地位嘛。”
“其实你妈也懂,她骂你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你得理解她,我敢说全天下再没有人会比她更疼你了。你没听那歌里唱吗,世界只有妈妈好……”
听着这些老掉牙的碎碎念,叶宝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