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德又问道:“你大约需要多少钱?”
付平暗中盘算了一下,说道:“600……”
又得给女方家里彩礼,还得操办结婚,婚后还想改善下家里的条件。
老宅的房子早该修缮修缮了。
这一笔一笔全是花销,600块钱是少不了的。
陈友德眼睛微眯,说道:“行,没问题。”
付平说着感激的话,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从那天起,陈友德外出拉人的时候,就会叫上付平一起。
他们其实是去镇上的卫生室,找了个房间偷偷抽血。
当针头插入付平手臂的时候,护士推拉着注射器,反复用新鲜热乎的血液冲刷着胶皮管道的内壁。
“这是干啥呢?”付平问道。
“冲一冲啊,不冲回头血都凝固在管儿上了,都得冲的嘛。”负责抽血的人理所当然的说道。
听说都是这样操作的,付平就不再多问了。
一次抽400毫升血价值150块,陈友德从中抽走50块,付平就能拿到100块钱。
在那个年头,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五十块,重工业工人顶多工资能上百。
100块钱,都够一大家子生活几个月了!
即使知道陈友德抽了他们的血汗钱,但是依旧有大把的人上赶着找上他,想要卖血。
每次看着暗红色的鲜血从血管里流出,感受着力量在身体里渐渐消失的时候。
付平的眼前全是女孩身穿大红喜服的娇艳模样。
跟这血液的颜色渐渐地融为了一体,红的刺目。
“等结了婚,一切都是值得的。”
付平卖了5次血,也只卖了5次血。
他已经差不多攒够了娶媳妇的钱。
付平脚步虚浮的走回黑马河村,将10张大团结跟铝饭盒里的40张放在一起。
他有500块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邻村,告诉心上人这个好消息。
但是,他还想给心上人足够的脸面。
心里只想着:“再一次,再卖一次就去上门提亲。”
而这一次,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
第六次卖血的前一天,付平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干农活,刻意不把卖血的事放在心上。
顶多晚上他破例吃个鸡蛋,补补身体。
甚至挥舞锄头的时候,想着再来一次就结束了,还会无比的轻松。
等他傍晚从田里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大门被从里面用门闩给插住了。
“这才几点,插住门做啥?”
付平不知道自己母亲搞什么幺蛾子,拽着门环拍打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人答应。
就在这时,陈明亮正好来找他玩。
见付平着急,他扶了付平一把,让后者成功爬上了墙头进去打开大门。
“娘?你干啥呢?”
付平疑惑的喊了一声,但是屋里没人回应。
“啥情况?”陈明亮进门也有些好奇。
大白天就锁着门,这是在干啥呢,还得背着人……
付平又高声吆喝了几声,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院子里寂静的氛围让他的心头越发不安,闷着头就往屋里冲。
一进门的厨房没人,母亲住的炕上也没有人。
付平去了自己屋里,也没找到母亲的身影。
付家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两人纳了闷了。
“哪儿去了?”
没道理大门反锁,人却不见了。
无头苍蝇般的转了两圈,付平急急忙忙的从屋里出来,又去了放柴草的茅房。
这一看,他脑子嗡鸣跟要炸了似的。
只见付母双目痛苦的紧闭,口吐白沫仰躺在草垛子边上,从她的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刺激性气味。
在付母的手边,还有个空了的纸包。
零星几颗红色小颗粒散落在纸包底部和四周……
“娘!”
付平惨叫一声就踉跄着扑了上去。
陈明亮紧随而至,见状捏起地上的纸包,说道:“平子,大娘这是吃了老鼠药了!”
付平含着泪,难以置信的说道:“我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吃老鼠药?”
明明中午他下地之前,母亲还跟往常一样。
还嬉笑着说等他娶了媳妇,要给他看孩子……
怎么转眼间,就喝了毒药呢?
陈明亮颤抖的伸手试了试付母的鼻息,手指能感受到轻微的呼吸拂过。
“你先别哭了,大娘还有活着!”
“快背起来,赶紧送镇上卫生室!”
说完,他就急忙去拉院子里的木板车,还去屋里把炕上的破棉被拿来铺在了板车上。
付平也是回过神来,打横抱起母亲轻轻放在木板车上。
临出门之前,他返回屋里把那个铝饭盒放在了布兜里拿着。
这才推着车向着黑马镇的卫生室狂奔。
八里地,两人轮流替换,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镇上。
等医生闻讯赶过来查看的时候,付母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她吃的啥?”
“老鼠药!”
“得先洗胃!”
医生和两名护士推着付母进了急救室,他们在与死神赛跑。
付平和陈明亮只能站在急救室外面干等着。
一路狂奔而来,此时付平感觉自己眼前时不时的冒着带尾翼的小星星。
数次卖血造成的身体亏空,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医生打开门焦急的出来,寻找着付平两人的身影。
付平急忙问道:“大夫,俺娘怎么样了?”
医生叹口气说道:“你们送来的太晚了。”
“现在光洗胃已经不行了,毒素已经通过口腔和胃肠道黏膜吸收进入了血液里。”
付平焦急的问道:“那咋弄?”
医生同情的看着他,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血液灌流。”
“咱这里没有设备弄不了。”
“你得去县城的大医院里。”
“费用有些高,而且不一定就能救回来……”
付平怔在原地,血液灌流?
听名字的意思,应该是要给自己母亲换血,把血液里的毒素排出去?
说起来很可笑,付平当时甚至想到。
自己之前卖出去的血,是不是会被自己买回来灌到母亲身体里去。
这般想着,他喃喃问道:“我有血,用我的血给俺娘灌行不行?”
医生说道:“血液灌流不是换血,我们这里做不了的。”
“而且,就算是换血,你的血也不够。”
“谁也不知道要灌流几次才能清除干净毒素。”
想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家母亲这样等死,付平做不到。
陈明亮作为好兄弟当然了解他的心思,说道:“去县城的末班车应该能赶上……”
他话还没说完,付平就说道:“我和我娘去县城!”
“亮子,你……”
陈明亮打断他,说道:“我陪你一起。”
就这样,两人重新背起了付母,坐上了赶往县城的最后一趟小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