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的石头屋里,林阿爷将各家各户都叫了人来。
屋内挤满了村民,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还有的靠在墙边,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和忧虑。
林阿爷面容慈祥,虽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手持一杆秤砣,正逐石称量着每家每户带来的粮食。
他动作甚是娴熟,随手一抓便是一份粮食的重量。
“王村长虽说是让咱们可以暂住石头屋,可既是暂住,那就不是长久之计,需得早做打算。”林阿爷一边忙活着手中的活儿,一边语重心长地对周围的村民们地道。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晰。
听到这话,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道:“阿爷,您老人家阅历深厚,经验也多,可知道在这桃源村建一个差不多的房子要用多少银钱?”
问话的是村里的李老三,他家人口多,石头屋住得拥挤,心里就盼着能有个自己的房子。
林阿爷放下手中的秤杆,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让我家二郎去村里打听过,不追求用好一些的材料,用人用料加起来,大约需要二十两银子吧。”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几声轻叹。
有的人是家中银钱不趁手,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有那松了口气的,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太合适,连忙收敛神色,转而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二十两银子,对于这些刚刚逃难而来的村民来说,是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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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
“咱家银钱倒还算充裕,但依我来看呐,村里人似乎没谁能一下子拿出如此这些钱财的,我寻思着咱们不妨暂且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时机差不多了,再着手谋划建房之事。”秦氏一边往嘴里送着饭菜,一边慢条斯理地道。
她稍作停顿,接着又继续补充:“还有啊,咱家二郎读书可是大事儿,这方面的开销也得预留出来!现在可不比咱们从前,你可得给我牢牢记住喽,不管是谁张嘴跟咱们借钱,都绝不能答应!”
崔家在石头村里时就是极殷实的人家,如今来到这桃园村落了户,谁家手里也都不宽裕。
秦氏可不敢做那个出头鸟,万一再被别家借走了银钱,自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秦氏嘴上虽说是和崔远山商议着,其实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只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崔远山。
“你放心,从前力所能及,能帮衬一把自然是要帮的,现今咱家这时也是用钱之际,我肯定不会犯傻的。”
崔远山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
而在另一边,陈春花则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她根本不担心会有人上门向自己家借钱,因为自家里情况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未逃难时,家中银钱也就是勉强够用,后来为了逃难,一路上是连给小郎积攒下来准备用作上学的学费,也都被用得一分不剩。
如今,想要维持日常的生活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说建房子了。
陈春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当晚就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王德贵心里清楚妻子的担忧,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儿子王成武前往林阿爷家寻找对策。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德贵和王成武早出晚归,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就连鞋底也都磨得薄了几分。
王秀秀看在眼里,心里也隐隐有些不舒服。
“父亲,大哥,洗把脸吧。”
王秀秀见二人回来,端了盆水过去。
“父亲,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每天都累成这样?”
王德贵抹了一把脸上,看了一眼王秀秀手上的毛巾,躲了过去,只将手上的水甩干净。
“我和你哥去码头搬货了,虽说累点,但工钱还算不错,咱们得抓紧时间攒钱,早点把房子建起来。”
王秀秀听了,心里头有些酸酸的,竟也生出些想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的想法。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父亲,大哥,你们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王成武这个做大哥的,一反常态地拍了拍王秀秀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儿,咱们庄稼人啥苦没吃过?这点活儿不算啥,等咱们攒够了钱,建了新房,日子就好过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德贵和王成武又悄悄起了床,摸黑出了门。
王秀秀听着他们轻手轻脚的动静,心里五味杂陈。
她掀开被子,悄悄走到窗边,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码头上,人来人往,货物堆积如山。
王德贵和王成武一到地方,就立刻投入了忙碌的工作。
他们扛着沉重的麻袋,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货船和仓库之间。
麻袋里的货物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布匹,每一袋都沉甸甸的,压得他们腰都直不起来。
“爹,您慢点,别累着了。”王成武见父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忍不住提醒道。
王德贵摆摆手,喘着粗气:“没事,还撑得住,咱们得抓紧时间,多搬几趟,多挣点钱。”
王成武点点头。
一天下来,父子俩的肩膀早已被麻袋磨得红肿。
傍晚时分,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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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秀虽然对王家人始终心存芥蒂,但最近这些日子里,她渐渐发现,这个家似乎变得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王德贵和王成武每天早出晚归,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陈春花虽然嘴上总是念叨着银钱要紧,但也会在夜里偷偷为父子俩熬一碗热汤,悄悄放在他们的床头。
就连一向偷奸耍滑的洪小冬,不用人催,就会自觉跟着王秀秀去地里锄草。
这种变化,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王秀秀心中的冰霜。
她开始意识到,尽管这个家破破烂烂,但每个人都在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改变。
不管未来如何,只现在,建新房子的梦想,像一根无形的纽带,将王家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王秀秀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一丝愧疚。
她觉得自己不该一直置身事外。
她并未对王家人完全放下戒心。
她依旧对王家人心存疑虑。
但她依旧想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贡献。
她不能将钱拿出来,便只能拐弯抹角地做些事。
王秀秀想起了村长家的女儿。
那姑娘年纪与她相仿,平日里喜欢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王秀秀花时间做了几个香囊和手帕,上面都绣着精美的花纹,还特意用香花熏过,闻起来清香扑鼻。
她带着这些绣品去了村长家,借口说是送给村长女儿的礼物。
村长女儿见了这些绣品,果然爱不释手,拉着王秀秀说了许多话。
王秀秀趁机与她聊起了家里的情况,提到父亲和哥哥在码头做工的辛苦。
村长女儿听了,心生同情,便主动提出要帮她在她爹面前说情。
几天后,村长果然找到了王德贵。
门开了,王德贵一脸疑惑地看着村长。
村长开门见山地问:“德贵啊,我来问问你和你家大儿子愿不愿意去看守咱村里的鱼塘?”
原来,村里人都忙于自家田地里的农活,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看管鱼塘。
这活计虽说酬劳不算丰厚,但相较于在码头搬货那份又苦又累的工作来说,可真是轻松多了,自然也不用担心会把身体给熬垮。
王德贵听后并没有立刻表态,心里正琢磨着呢。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陈春花却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道:“谢谢村长!您放心,我家接下这份活儿,一定上心,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要知道,这段日子以来,王德贵和王成武一直在码头上搬货,每天早出晚归,累得连眼睛都凹了下去。
陈春花看在眼里,也担忧家中的这两根顶梁柱会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既能赚钱养家,又相对轻松些的活儿,陈春花也顾不得什么建房子了,只盼着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王秀秀看着家里的气氛渐渐缓和,心里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让他们少受些苦。
王秀秀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下的鱼塘,心里默默想着:或许,这个家真的在慢慢变好。
若真如此,那么她,也愿意为这个家,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