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主卧之中，赵怀静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书，整个屋子里是针落可闻的寂静。
以往这个点孟冉通常写完作业了，两个人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会儿电视，聊聊天，一座小房子也算是热热闹闹的。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头一回这么安静。
赵怀静看了下时间，已经快11点了，按理来说孟冉已经快看完那本日记了。指腹在书页上刮摩，他想不出孟冉内心此刻是怎样的煎熬。
端起茶杯正想喝，才发现杯中的水已经见底了。无奈，他端着水杯出房间接水。
饮水机处的流水声响起，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声音很大，赵怀静的视线停留在孟冉房间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上。
开水从杯中溢出，赵怀静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杯子从接水口处移开。正在此时，孟冉房间的门开了。
赵怀静指尖一抖，杯中滚烫的水荡了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烫得眉头一皱，忍着痛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
对面的孟冉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喉头一动，可什么都没说。
赵怀静看着他，只见他双眼通红，似乎曾经压抑过巨大的情绪，只不过现在那双眼睛里面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留给赵怀静的是一潭死水。
这样麻木的眼神赵怀静很熟悉，在他每次回溯到这个时间线初见孟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赵怀静甩了甩手上的水，先开了口：“都看完了？”
“嗯。”
两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赵怀静知道孟冉难受，所以他选择更主动一点：“孟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看着孟冉这个样子，赵怀静拧着眉。他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把孟冉一点点养好，见他变成现在这模样，他心底里也沉闷得厉害。
孟冉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对于上天对他的捉弄早已习惯。他早该习惯自己的生命中不会出现太幸运的事。
孟冉没有抱怨，只是垂下眼睑，“赵老师，明天我就搬回我家去住了。”
“啊？”赵怀静有片刻怔忡，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后颈，“哦……好……”
他知道孟冉做这个决定也是正常的。他只能生硬地扯了下嘴角，“时间不早了，你快睡觉吧。”
孟冉冲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却只是戳在原地并没有马上动。赵怀静也找不出话来说，只得端上水杯回自己的房间。
进到房间里关上门以后，赵怀静只是立在原地出神。也是过了好久之后，客厅里才又响起了孟冉的脚步声。
他不知道一个人在客厅里立了多久。
夜色已深，小区里其他户人家的电视声都快听不见了，这座屋子里更是静得赵怀静几乎可以听见他心底里的叹息声。
回到房间里的孟冉坐在书桌前，看着赵怀静给他买的那几盆多肉发呆。忽然，他听见了自己房间的敲门声。
他一愣，起身开门，便看见那道有些单薄的身影站在自己房门前。
赵怀静手里拿着一沓钱：“这个给你。”
孟冉垂在身侧的指尖一颤，可是他别开了眼，倔强地不去看他：“不用了，老师。”
“老师给你，你就拿着。”赵怀静抓起他的手，将钱塞到他的手里，“你回去一个人，你爸又不给你生活费，你怎么吃饭。”
怕孟冉收了钱有负担，赵怀静补充说：“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收老师的钱，可是你总要先养活自己，再想这些事情。”
孟冉垂眸看着自己的钱。不是很厚的一沓纸，压在他手中好像有千斤重。这些钱票很新，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赵老师猜到了自己读完日记后可能无法再与他正常相处了，所以提前取好了钱备着，等到他决定要搬出去的时候才给到他自己。
这份心意让孟冉有些绝望，多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把自己害得家破人亡的凶手。
日记里明明写为了报复他爸，赵老师才故意接近自己的。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为什么他还是对自己那么好。
孟冉想不明白。
赵怀静不知道孟冉心中的那些大起大落，但是他看得出他此刻的难受。将钱塞给他后，只安慰似的冲他笑笑后，便走了。
是夜，屋内的两个人都辗转反侧，好久才终于睡去。
第二天，赵怀静很早就醒了。他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孟冉收拾东西的动静，知道孟冉此刻可能不想见自己，他只是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直到玄关处的关门声响起，他才从床上起身。
客厅里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早上跟他问好，也没有已经准备好的早饭。
赵怀静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明明自己也是独居了多年。现在孟冉走了，居然有些不太适应。
他轻叹一声，走进厨房给自己做早饭。
日子过得很快，赵怀静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出门。偶尔出门扔垃圾的时候，他会站在家门口望一望孟冉的房间。
可那扇窗始终都是拉着窗帘，他看不到里面的人。
赵怀静知道那窗帘之后是孟冉在煎熬，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其实赵怀静不是没想过干脆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孟冉算了，这样他就不用在他最敬爱的老师间接害死他母亲的真相中煎熬。
可思前想后，赵怀静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怕孟冉得知自己的身份，这样赵亭午对他来说就只是单纯的仇人了。赵亭午和赵怀静一旦分得开，赵怀静怕自己离开这个时间线后孟冉禁不住Una的诱惑对赵亭午下手。
赵怀静很清楚孟冉很依赖自己，在他不知道自己和赵亭午是两个人的情况下，起码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感情能保赵亭午一命，这样至少七年后两人可以不用在精神病院相见。
当然，他没有告知真相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还记得宋琼音提醒他别让孟冉太过依赖自己，这一点他已经深有体会。
他得让孟冉靠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活。
赵怀静不能让孟冉把自己精神世界的稳定都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否则上次回溯就是后果。
自己一旦离开，孟冉就输给了Una，杀害了赵亭午。
孟冉可以依赖自己，但是他自己也得做个能独立过活的人。只有孟冉一个人也能压制住Una时，他才算是在这场人格的争夺战中真正的赢了。所以，赵怀静才将赵老师这个角色这么残忍地从孟冉的世界中夺去。
尽管很恐惧，但这几天赵怀静一直在家中等着。他知道如果孟冉输给了Una，那么Una这个人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就像之前那样。
可是，Una没来。
赵怀静很开心，他知道是目前孟冉赢了，他成功地压制住了Una的人格。
在家宅了一下午的赵怀静从书桌前抬起头来，窗外天色渐黑，枝影摇曳。
又起风了，赵怀静感觉到屋内冷得厉害，不过他身体却是渐渐升起灼热，身上酸疼，脑袋也有些昏沉起来。
他知道他这是又要发烧的征兆，揉了揉太阳穴压下头痛，他隐隐感觉到他和孟冉快要到分别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赵怀静忍着浑身的不适随意套了一件大衣出了门。
他得去跟孟冉道个别。
来到孟冉家的门口，赵怀静手掌悬在门前，思考片刻后还是叩响了大门。
里面没有立刻有反应，赵怀静耐心地等着。直到楼道内感应灯都熄灭了，屋内才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慢，听得出它的主人很犹豫。
不过最后，门还是开了。
这是时隔这么多天，赵怀静再一次见到孟冉。他眼下青黑，双眼无神，有着不似这个年龄段的憔悴，也不知道这几天熬了多少夜。
在赵怀静没看见的地方，孟冉的手紧紧握住门把手，他开口问：“赵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听得赵怀静有些心疼：“我来……看看你。”他担忧的视线停在孟冉的脸上，“这两天没睡好？”
孟冉不敢看那双眼睛，只是摇摇头，侧过脸没说话。
见他不愿意回话，赵怀静继续说：“老师做错了，所以还是得来跟你道歉。”他压下脑中晕眩的感觉：“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听见赵怀静这话，孟冉的眼睫抖了抖。
赵怀静声音温柔：“你得好好照顾自己，为了伤害你的人这样难受，不好。”
他习惯地想伸手揉一揉孟冉的头发，可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硬生生地收回了手：“你还这么小，日子还长着呢，现在的这些总会过去的。”
孟冉依旧倔强地不看他。见他没任何反应，赵怀静轻叹一声，再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脚步还没迈出去，赵怀静感受到一条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往后带去。
大门重重关上，孟冉将赵怀静压在门上紧紧抱住，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处。两个人的身躯贴得严丝合缝，手臂的力度之大似乎要将赵怀静折断。
赵怀静一开始绷紧了身子，可是在感受那颤抖的身体时，他渐渐放松了下来，轻轻回抱住了孟冉。
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有湿意，那是孟冉的眼泪。
这是孟冉第二次在赵怀静的怀中落泪，只是上一次是他生日失约的委屈，而这一次是密不透风的痛苦。
“赵老师，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埋在赵怀静的肩头，嘴里胡乱地说着话，“我试过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害死了我母亲。”
“我做不到……我不可以原谅你。”
听见耳旁的低泣声，赵怀静愣住了。他抱着孟冉，顺着他的脊背，轻柔地往下捋：“没关系，你本来就可以不原谅。”
孟冉身体有片刻僵硬，随后将赵怀静抱得更紧。他听见赵怀静温柔的声音说：“老师犯的错不可原谅，不能因为我对你的好就两相抵消。你本来就该恨我。”
他还说：“孟冉，这是正常人的情绪，你该这么做的。”
孟冉低泣声逐渐减小，他松开了赵怀静，终于对上了那双他这么久都不敢看的眸子：“我可以吗？”
赵怀静轻笑，帮他擦干净眼角残存的泪：“当然可以。只是不要学老师，因为恨做错了事。”
孟冉握住帮自己擦泪的那只手，缓缓说出了他试图压抑的情绪：“赵老师我好恨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你害死了我母亲。”
赵怀静眸色温柔地回答他：“是我的错，孟冉，不要原谅我。”
孟冉点了点头，在直面这些在他看来是负面的情绪之后，心中仿佛轻松了许多。
看着眼前这个人，高烧的体温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想起他是来道别的，赵怀静又说：“孟冉，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好吗？”
孟冉懂，他和赵老师之间已经有着无法跨过的屏障，他们回不去以前的日子，以后他也只有一个人了。
赵怀静嘱咐他：“好好学习，好好吃饭。”他捧着孟冉的脸，见他一脸憔悴又说，“还有要多注意身体。”
孟冉将手覆赵怀静的手背上，轻轻点头：“赵老师我知道了。”
赵怀静继续说：“医生那边的钱我都交好了，心理的问题你自己要继续看医生知道吗？”
“好……”孟冉乖乖地答应他。
赵怀静对他笑：“嗯，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大人的。”
嘱咐好孟冉要好好生活之后，赵怀静所有的担心都放下了。
两人相对而立，尽管赵怀静因为发烧有些难受，他还是对孟冉勾出了一个笑，跟他道别：“那老师先走了。”
孟冉没再立刻说话，他只是又把赵怀静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好半天之后，他才用很低的声音在赵怀静的耳边说：“好，老师再见。”
“嗯，再见。”
赵怀静从他的怀抱中直起身子。孟冉指尖勾了勾，想留住那人的衣角在手中多待一会儿。可那衣角只是匆匆划过了他的掌心，留给他一片怅然。
赵怀静拉开门走了。
其实赵怀静心中也有些不舍，只是留给他的时间着实不多了。可能是吹了冷风，等他回到家中，高烧的温度迅猛地向他扑来，让他几乎晕眩。
他带着浑身的酸痛，高温让他的意识昏昏沉沉，想着孟冉，他终于还是丧失了意识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