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从秦重那离开前,借用了元帅大人的休息室洗去了身上的烟味,又从秦重那拿了套衣服换上,他坐在低调的奥迪A6里,透过车窗掠过的倒影凝视着自己身上这件纯白礼服——
戗驳领、单排扣,连无翻盖的口袋都镶了丝滑的绸缎,温莎领白衬缀以同色领结、搭配祖母绿宝石皇冠胸针、阿尔伯特表链,双襟的马甲,纯黑的腰封,条背带、牛津鞋。
顾博士自小远离秦家,没受过什么贵族教育,却也知道这一套高奢华贵的定制礼服,绝不是什么日常装束,他摘下那支翠绿明艳的绿钻胸针,垂着眼打量,在明媚的日光照射下,举世稀罕的高纯净绿宝石上闪烁出奇异的星光效应,这颗重达8克拉的十二射星光祖母绿宝石,曾在二十年前名动天下,它被彼时的秦家当家人秦利民,以十亿弗西币的天价拍下,自此销声匿迹、再未现世。
他想起秦重看见他戴着这枚胸针出来时古怪的眼神,和他离开前秦元帅别有深意的一句,“这才是你该穿的衣服”,长久地盯着这枚宝石缄默着。
直到身侧的铃声惊动了他,他睥着上面显示的名字,接通了电话:“亦之。”
“你交代的事我都做完了,”沈亦之爽朗的声线传来,带着些揶揄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请兄弟吃饭?”
顾淮情绪不高:“你说。”
江乐乐知晓舒缓药剂作假并证据充足地举报,就是沈亦之和顾淮的手笔,医学造假一座大山压下来,沈亦之可谓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想到这顾淮语气微顿,加了句:“你现在在哪?”
“刚从监察局出来,那帮老油条真难应付,”沈亦之“啧”了声,怨气深重,想来被烦得不行,顾淮把皇冠胸针重新别上,从刚刚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笑着说:“谢了,亦之。”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的研究没问题,而且…他们很快就没精力找你麻烦了。”
这话说的隐晦,沈亦之却满不在乎地嗐了声:“我不在乎这,”言毕他话锋一转,颇为稀罕地问:“倒是顾淮,我可是听说你准备和秦家冰释前嫌,回归家族了?”
顾淮微怔,他朝着车载显示屏一瞥,无声低笑:“我从军机署出来还不到十分钟,消息都传到你那了?”
“可不是嘛,您顾大博士是谁啊?”沈亦之啧啧称奇:“腺体医学界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让我等高山仰止,望尘莫及啊。”
“什么时候了,少贫。”顾博士骂了他一句,沈亦之回敬道“无趣”,旋即态度也正经起来:“我说真的,在腺体方面的用药问题,你顾博士首屈一指,逃都逃不开,当初那项备受关注的‘信息素诱导剂’科研项目主导人是你,带头者也是你,现在舒缓剂出了问题,你知道多少人盼望着你站出来解决,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这种节骨眼上,你穿着那样一身衣服,从秦重总管的军机署正门大摇大摆出来,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眼里,等同于你在向秦家投诚。”
“穿着怎样一身衣服?”顾淮波澜不惊地反问,沈亦之惊叫:“你不知道!?”
“不太清楚,但大概能猜到。”顾淮从衣兜里捏着金链子拽出那块怀表,拎到眼前看着上面金灿灿的图腾,语气更淡了:“这上面有秦家的族徽。”
“这套衣服有什么说法?”
“哦,这个啊,原来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你穿出来之后就以讹传讹,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顾淮静静听着,沈亦之说这套礼服是秦家内部的一套终身制礼服,代表了在秦家的身份,每个人都有一套,一般只在秦家内部的大型会议或活动上穿,极少对外示人,因此知道的人不多,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经此一遭,可算是举世皆知了。
顾淮摩挲着族徽的纹路,那张被礼服衬得过分华美的面庞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胸前祖母绿宝石流光溢彩,将顾博士原本绅士温和的风度调出来三分矜贵两份高雅,更加重了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让他像清皎高悬的月,拒俗世与千里之外。
他望着远处流逝的地平线,没什么情绪地笑:“我不穿这套衣服,也洗不掉秦家的烙印。”
沈亦之不说话了,半晌悻悻道:“那当然了…谁让你是——”
“好了,亦之,”顾淮打断他,他不想听见后面的话,沈亦之心领神会,笑着打哈哈:“诶呀阿淮,你也别太在意,要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这身衣服可还没有呢,帝国这么多年战乱,生出了多少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平民?”
顾淮听着沈亦之口中那个迫于生计交换食子的故事,闭着眼靠在了后座椅背上,沈亦之此人,是标准的败絮其外、金玉其中,面上瞧着吊儿郎当,其实比谁都靠谱,沈亦之讲完,末了还要拉长语调,状似无心调侃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呦——”
顾淮不做评价,只问:“你是想说,帝国的公民经受不起一场新的战乱了吗?”
沈亦之面上笑容一凝,再开口时语调微沉:“顾淮,顾大博士,你知道这次狂暴Alpha事件,帝国死了多少人吗?”
“他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你不在第一腺院的这些日子里,院里的病房都被塞爆了!上到院长副院长,下到护士职工,每天连轴转都忙不过来!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做手术做得晕过去三回!”
“手术室外哭天抢地,哀嚎遍野——阿淮,”他心痛地闭了闭眼,艰涩道:“医者仁心啊。”
智者交谈,点到即止。顾淮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车内重新陷入寂静,他从后视镜内凝视着贵气到陌生的自己,眸色似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