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啊!\"李母捶着晒橘架,竹篾簌簌抖落露珠,\"这都第三罐枇杷膏了!\"她瞪着西厢房窗棂上晃动的藕荷色窗帘,那是林婉如带来的唯一家当。
李父吧嗒着旱烟,烟锅在门槛上磕出火星:\"当年雪灾,要不是林家丫头把最后半袋黍米...\"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李母抓起竹筛里的柑橘皮掷向老伴,\"你倒说说,昨儿夜里西厢房窗子怎么塌的?二十筐柑橘偏就滚到主屋门口?\"
屋檐下鹩哥突然学舌:\"铁牛哥...疼...\"惊得李母抄起扫帚就要打。竹帚扫过晾晒的艾草,药香混着柑橘清气在晨光里浮沉。
正房雕花门吱呀轻启,林婉如绾着松散的发髻倚门而立。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暗红齿痕。李铁牛磨刀的手顿了顿,昨夜她疼极时咬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婶子,我来帮...\"话音未落,李母手中的竹筛\"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晒干的橘皮漫天纷飞,像是下了一场金黄色的雪。
\"使不得!\"李铁牛箭步上前扶住踉跄的林婉如,掌心触到她腰间淤青——那是昨夜床榻时撞的。柑橘叶从她发间滑落,正掉进他敞开的衣领里。
堂屋佛龛突然传来异响,供奉的铜刀竟无风自动。李父浑浊的眼珠倏地睁大,烟杆指着刀柄处新缠的红绸:\"牛儿,这绸子...\"
\"昨儿帮窦家娘子接生时,主家送的。\"李铁牛面不改色地将林婉如护在身后,指尖悄悄捻碎沾血的橘叶。铜刀\"嗡\"地一声归寂,佛龛烛火却窜起三寸高。
日上三竿时,李铁牛驾着驴车往县城送柑橘。车辙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飞竹林雀鸟,林婉如倚着门框目送,腕间夹板系着的红绳在风里飘摇如血。
\"看够没有?\"李母冷着脸甩过竹筐,\"把这些橘络择干净!\"林婉如默然蹲下,受伤的右手悬在筐沿微微发颤。晨露浸透的橘络粘在手心,让她想起某个雨夜,李铁牛背着高烧的她求医时,后颈渗出的汗珠也是这般湿凉。
县城\"百果鲜\"门前早已排起长龙。戴着草帽的果农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烧饼,穿西装的白领举着咖啡杯跺脚,几个黄牛在队伍里穿梭叫卖:\"最后十个号!五百一个!\"
\"让让!让让!\"李铁牛吆喝着卸货,汗湿的粗布衫贴在后背,勾勒出腰间铜钱镖的轮廓。这是亡父留下的暗器,昨夜替林婉如收拾西厢房时,在碎瓦下寻见的。
\"铁牛哥!\"白小米从二楼探出身,绾起的发髻别着柑橘花,\"快上来!电视台的人等着采访呢!\"
摄影机镜头扫过堆成小山的柑橘,李铁牛望着取景框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今晨离家时,林婉如偷偷塞进他衣袋的艾草香囊。薄荷绿的绸面上绣着歪扭的并蒂莲——定是单左手绣的。
\"李老板,听说有人为买柑橘提前三天排队?\"记者的话筒戳到眼前。
李铁牛望向楼下长龙,目光落在某个蜷缩在帐篷里的身影上。那是城西棺材铺的刘四,此刻正捧着搪瓷缸喝橘皮茶——半月前他老母咳血,是李铁牛用三伏天晒的橘红救的急。
\"乡亲们信我种的柑橘。\"他摩挲着香囊上的针脚,\"就相信这橘皮能入药,橘络能通经。\"
采访进行到一半,楼下突然骚动。李铁牛推开窗,见钱彪的黑色路虎横在店门前。金发流戴着墨镜下车,手中铁棍\"当啷\"敲在卷帘门上:\"都他妈闪开!这批柑橘彪哥全包了!\"
排队人群如潮水退去,独剩刘四的帐篷孤零零杵着。白小米急得扯李铁牛衣袖:\"快给彪哥打电话呀!\"
李铁牛却笑了。他看见金发流弯腰钻进帐篷,再出来时肩上扛着两箱柑橘,铁棍上挂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刘四老母要的川贝枇杷膏。
日影西斜时,李铁牛揣着新买的雕花木床图纸往回赶。路过方敏家小院,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执。
\"...表姨做媒最是靠谱!\"方敏母亲尖细的嗓音穿透砖墙,\"那姑娘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周正...\"
\"我不要相亲!\"李铁牛的五堂弟摔门而出,正撞见愣在路边的兄长。少年耳根通红,怀里揣着的《赤脚医生手册》啪嗒落地,书页间滑出张泛黄照片——十五岁的林婉如站在橘园里,鬓角别着朵洁白的柑橘花。
暮色四合,李铁牛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点烟。火星明灭间,他摸到衣袋里硬物——是今晨林婉如偷塞的铜钥匙。去年端阳替她修锁时,她曾说这是母亲留下的嫁妆匣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