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丝裹着柑橘花香飘进雕花木窗。林婉如倚在褪色的鸳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面金线——那是她出嫁前亲手绣的。檐角铜铃忽地叮咚作响,惊得她慌忙将褪到肩头的月白衫子拉紧。
\"叩、叩叩\"三声轻响,窗棂投下的竹影晃了晃。
\"谁?\"她赤足踩在青砖地上,冰凉触感顺着足心窜上脊背。
\"婉如姐,是我。\"刻意压低的嗓音裹着雨声,像是山涧冲刷鹅卵石的轻响。李铁牛贴在门缝处的蓑衣还在滴水,檐下灯笼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门扉上的影子恰好笼住她颤抖的指尖。
门轴\"吱呀\"轻吟,林婉如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带着山雨寒气的怀抱裹进屋里。蓑衣上的竹叶蹭过她颈侧,惊起一片细小的疙瘩。李铁牛反手扣上门栓的动作带翻了竹编针线筐,五色丝线在月光里溅起斑斓的浪。
\"不是说好等柑橘熟透...\"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天旋地转。老式雕花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床头悬着的艾草香囊剧烈摇晃,将端午时节的余香抖落在她散开的青丝间。
李铁牛扯开蓑衣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熄了案头红烛。黑暗中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腰间玉扣,青铜搭扣\"咔嗒\"轻响的刹那,整张木床突然发出濒死的哀鸣。
\"轰——\"
断裂的榫卯迸射而出,林婉如只觉腕间剧痛,整个人已跌坐在碎木堆里。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她看见李铁牛慌乱中扯断的银链子正挂在残破的床架上,坠着的铜钥匙沾着点点暗红——那是他去年帮她修锁时留下的血渍。
\"别动!\"李铁牛赤着上身跪坐在碎木间,古铜色脊背绷出山峦般的线条。他托起她手腕的动作轻得像捧初雪,指尖在红肿处按压时,额角细汗混着雨水滑落,滴在她锁骨窝里晕开凉意。
\"桡骨错位。\"他声音发紧,扯过床幔撕成长条的动作惊飞了窗边夜枭,\"得用杉树皮固定。\"
林婉如疼得吸气,目光却被他腰间新添的刀疤吸引——半月前暴雨夜,他背回跌落山崖的赵大虎时,这里还缠着浸血的纱布。此刻那道暗红伤疤随他动作起伏,像条蛰伏的蛟龙。
院外忽有犬吠声逼近,李铁牛猛然将她打横抱起。残破的门扉在夜风中摇晃,映出远处几点晃动的灯笼光。他赤足踩过碎瓷片冲进雨幕,蓑衣将她裹得严实,却遮不住追来的闲言碎语。
\"作孽哟,李寡妇又勾搭...\"张婶的嗓音刺破雨帘,被雷声碾碎在青石巷口。
李家老宅的门环被撞得哐当作响时,李母正在佛龛前添第三炷香。檀灰簌簌落在供着的铜刀上——那是亡夫当年走镖的佩刀。待看清儿子怀中的身影,她手中念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进墙角阴影里。
\"造孽啊!\"李父的旱烟杆重重磕在门框上,火星溅到林婉如湿透的绣鞋。她本能地往李铁牛怀里缩,却听见佛龛后传来幼童呓语——那是李铁牛五岁的侄子,白日里还缠着她要柑橘糖。
李铁牛将人放在竹榻上,转身掀开东墙药柜。陈皮与接骨木的辛香弥漫开来,他熟稔地拣出七味药材,铜臼捣药声惊醒了檐下鹩哥。
\"轻点...\"林婉如咬唇忍痛,看他用井水调开药粉。月光从瓦缝漏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去年端阳龙舟赛时,这唇角还挂着被她抹雄黄酒的笑纹。
李母突然拽过儿子胳膊,腕间银镯撞得药柜叮咚作响:\"牛儿你糊涂!上回给马二狗接骨,村头就传了半月闲话,如今...\"
\"娘!\"李铁牛握紧杉树皮,青筋在手背蜿蜒如老树根,\"婉如姐替晓翠挡了惊牛,这伤本该我受着。\"
窗外骤雨敲打芭蕉,佛龛烛火将三人身影投在斑驳土墙。李父突然咳嗽着指向后院:\"西厢房还堆着柑橘筐,收拾间出来。\"
\"他爹!\"李母急得去扯老伴衣袖,却见老头用烟杆在地上划了道痕,\"铁牛说的在理,当年要不是林丫头...\"
惊雷炸响,后半句话碎在风雨里。林婉如望着漏雨的房梁,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十五岁的李铁牛背着高烧的她翻过两座山,少年单薄的脊梁如今已宽阔得能担起整个村子的风雨。
固定夹板时,她疼得咬住他肩头。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才发现他肩上有道新伤。\"前日帮陆卫涛家修水车刮的。\"他浑不在意地笑,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明日我去镇上买新床,要雕牡丹纹还是鸳鸯纹?\"
\"胡闹!\"她羞恼地推他,却碰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在竹席上洇出山水纹,恰如那年他蘸着药汤在石板上教晓翠写字。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李铁牛正蹲在灶前熬粥。陶罐里翻滚的不仅是粳米,还有昨夜冒雨采的枇杷叶。林婉如倚着门框看他挽起的裤腿——上面沾着后山特有的红泥,那是去老坟岗采接骨草才会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