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昨夜的雨,终是停了。
梁山上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花子游蹲在一棵老松树的枝桠间,松针上的水珠滴在他颈后,冰凉刺骨。
他眯着眼望向聚义厅方向,那里已经人影绰绰。
\"动作倒是挺快。\"
他心中冷笑。
宋江说要今早送人下山,果然天刚亮就行动起来。
花子游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昨夜杀的那个喽啰衣裳还算合身,就是有股子汗酸味。
他随手抹了把脸,将头发拨乱,再佝偻起背,活脱脱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
他轻巧地滑下树干,混入一队搬运货物的喽啰中。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梁山上下几千号人,谁认得全?
\"快点,宋头领吩咐了,辰时前必须把东西装好。\"
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吆喝着。
花子游顺势扛起一个木箱,沉甸甸的,应该是银子。
他跟着队伍走向山寨大门,远远就看见三辆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第一辆马车上,吴月娘端坐着,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神色还算镇定。她正小声安慰着旁边抽泣的潘金莲。
第二辆车上的李师师则冷着脸,时不时瞪一眼看守的喽啰。
第三辆车上,竟然还坐着春梅等几名丫鬟。
花子游心头一热,差点就要冲上去。但他硬生生忍住,继续低着头搬箱子。
现在,还不是时候。
\"都仔细着点。\"
头目又喊。
\"这些,可都是宋头领特意吩咐的,要给花爷的赔礼。\"
花子游暗自挑眉。
这宋江倒是说到做到,真要把人送回去。他放下箱子,假装整理裤脚,趁机往马车方向挪了几步。
就在这时,聚义厅方向传来脚步声。
宋江一身青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满脸不情愿的晁盖。
\"都准备好了?\"
宋江问道。
\"回宋头领,三位夫人的随身物品一件不少,另备了三百两压惊银。\"
头目恭敬回答。
宋江点点头,走到第一辆马车前。
\"花夫人,昨夜多有得罪。这些薄礼还请转交花兄弟,就说宋江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吴月娘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宋头领客气了。\"
花子游蹲在马车旁,借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宋江身上的机会,轻轻叩了三下车轮——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暗号。
吴月娘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将右手小指不易察觉地勾了勾——表示\"知道了\"。
\"放行。\"
宋江一挥手,寨门缓缓打开。
花子游正要退开,突然听到一声暴喝。
\"那小厮,站住。\"
他浑身一僵,余光瞥见李逵正大步走来。
\"你鬼鬼祟祟做甚?俺咋没见过你?\"
花子游右手已经摸到靴中匕首。
实在不行,就只能杀出去了——
\"铁牛。\"
宋江突然出声。
\"休得无礼,那是新来的火头军。\"
李逵挠挠头。
\"是么...\"
趁着这个空档,花子游赶紧低头退开。
寨门缓缓开启,吱呀声在清晨的梁山回荡,像是在为这场微妙的交接仪式奏乐。
花子游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却见李逵虽不再纠缠,但仍斜睨着他,那眼神像把淬了毒的刀,看得花子游后背发凉。
他混在喽啰中,随着队伍慢慢挪动,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身份。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花子游偷偷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发现梁山的守卫明显比平时森严,各个路口都有暗哨,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这让花子游更加谨慎,他深知稍有不慎,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马车上的三位夫人。
出了山寨,队伍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
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却无法缓解这紧张压抑的气氛。
花子游留意到,护送的队伍里有几个喽啰眼神凶狠,不像是普通的守卫,倒像是宋江特意安排的杀手,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可奇怪的是,一直等到马车过了潘虎口,这些人也未曾有任何异动。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潘虎口的寨门,这些人却突然停下脚步,竟朝着花子游拱手一礼,齐声道。
“梁山众兄弟,恭送花爷。”
花子游一怔,随即会意——原来宋江早认出他了。
他直起腰,扯下破毡帽,抱拳还礼。
\"代我谢过宋公明。\"
马车里,潘金莲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
\"相、相公?\"
李师师一把掀开车帘,气得直跺脚。
\"好你个花子游!害我们担惊受怕!\"
只有吴月娘还保持着端庄,可眼眶还是红了。
花子游大步上前,先接过吴月娘颤抖的手,又捏了捏李师师气鼓鼓的脸颊,最后揉了揉潘金莲的发顶。
\"回家。\"
转身时,他看见寨门高处,一袭青衫迎风而立。宋江遥遥拱手,他亦抱拳回应。
江湖路远,有些情义,尽在不言中。
山风拂过,远处传来三声鼓响——咚!咚!咚!——浑厚悠远,在群山间回荡。
这是梁山最高规格的送行礼,三声鼓响,代表着\"天、地、人\"三才俱全的敬意。
花子游脚步一顿,转身望向鼓声来处。
只见聚义厅前的了望台上,一面牛皮大鼓前站着赤膊的阮小二,鼓槌还举在半空。
宋江立在鼓旁,青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再次拱手致意。
这鼓声让潘金莲忘了哭泣,李师师也收起怒容,就连一向稳重的吴月娘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三声鼓响,在梁山百年历史上不过出现过寥寥数次。
花子游深吸一口气,将斩风刀横举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
刀身映着朝阳,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影子,仿佛在天地间画下一道分界线——从此恩怨两清。
\"走吧。\"
他轻声对三位夫人说,声音里多了几分释然。
马车缓缓驶离梁山地界,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花子游回头望去。
晨雾中的梁山宛如一头沉睡的猛兽,而那三声鼓响的余韵,似乎还萦绕在群山之间。
\"官人。\"
吴月娘轻声问。
\"这鼓声是何意?\"
花子游摸了摸鼻子。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
他故意拖长声调。
\"宋江那厮认栽了吧。\"
李师师\"噗嗤\"笑出声,潘金莲也破涕为笑。
马车里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三位夫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述被掳期间的见闻。
山道渐平,远处已能看见炊烟袅袅的村落。
花子游握紧缰绳,眼神眺望远方。
许久后…
他忽然轻叹一声。
“也是该去趟中原了。”
吴月娘听到他的叹气声后,好奇问道。
“相公,咱们不回清河吗?”
“不回。”
花子游眼神中透露着坚定,回答的斩钉截铁。
“驾…”
马车朝着朝阳的方向驶去。
——
梁山泊,聚义厅内。
宋江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长舒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身旁的花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也幸亏是你昨晚发现的早,要不然...\"
花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夜在地牢时,他就觉得那个喽啰不对劲。
虽说对方易了容,改变了声线,但吴月娘看向那人的眼神骗不了人——那种眼神,只有在见到至亲至爱时才会流露。
\"哥哥...\"
花荣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想起昨夜匆匆禀报时,宋江那瞬间煞白的脸色。
宋江摩挲着茶盏边缘,回忆着昨夜的紧急商议。
当得知花子游已经潜入梁山时,晁盖当场拍案而起,却又在想起去年在黄泥冈对方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后,又颓然坐下。
吴用摇着羽扇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这个神出鬼没的煞星,谁惹得起?
\"五千人都留不住他,何况现在?\"
宋江低声自语。
梁山刚经历两场大战,折损了一千多兄弟,二十余名头领。
若再与这尊杀神为敌...
厅外传来脚步声,晁盖大步走入,脸色阴沉如铁。
\"就这么放了?\"
宋江起身相迎,温声道。
\"天王,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可那是花子游!\"
晁盖拳头捏得咯咯响。
\"就这么让他大摇大摆...\"
\"正因他是花子游。\"
宋江打断道,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我们赌不起。\"
吴用摇着羽扇从屏风后转出,幽幽道。
\"放虎归山固然不妥,但总好过与虎谋皮——反被虎伤。\"
晁盖重重坐下,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松涛阵阵。
远处,最后一记鼓声的余韵终于消散在晨光中。
宋江望向窗外,那辆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心想:这江湖,终究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