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坑风波
“县长大人啊!”
只见那孙总队长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
扯着嗓子用一口地道的合肥方言大声吼叫着,
“您瞧瞧您这房子盖得,简直比那首都总统府还要讲究得多哩!
可为啥子就连一个让人拉屎撒尿的地方都没得哟?”
一旁的县太爷满脸堆笑,一边连连作揖,一边赶忙解释道:
“哎呀呀,老总莫要怪罪嘛,
这不是刚刚才剿灭了那帮土匪么,城里头的木料全都被征用去修建城墙啦……”
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此时正值都匀城的腊月寒冬,天气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古之月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刚刚从土匪手中缴获而来的羊皮袄,
正蹲在那新修不久的土坯营房门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红薯呢。
原来,这次剿匪大获成功之后,凯旋而归的缉私总队便在城郊这边划出了一片荒地,
打算在此处建造一些营房以供居住。
而那位县太爷呢,为了感谢缉私总队成功剿灭土匪,
则亲自带领着众多民夫前来帮忙盖房子,美其名曰积极响应“军政共建”的伟大号召。
可是谁能想到,这所谓的共建忙活了一通下来,
二十来间崭新的营房倒是齐刷刷地矗立在了眼前,但唯独就缺少了一座至关重要的茅房。
就在这时,只见阿花挑着满满当当的两大桶水,脚步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一路小跑过来。
她头上的发簪早已歪斜在了鬓角边,随着她的跑动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狼狈。
只听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当家的!不好啦,那些当兵的都跑到林子里头去啦……”
古之月定睛一看,发现这个阿花正是孙二狗前不久新迎娶进门的那位来自苗寨的漂亮姑娘。
而且,她说话时那浓浓的湘西口音当中,明显还夹杂着一丝颤抖。
孙二狗抄起扁担就要冲,被古之月一把拽住。
孙二狗瞪圆了眼睛,扯着嗓子大吼起来:
“都已经好几次了啊!
怎么能这样欺负我媳妇呢?
咱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这种气谁能咽得下去呀!”
他那愤怒的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周围的空气都撕裂开来一般。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
只见正在巡视营区建设情况的孙总队长快步走来。
他一脸怒容,二话不说便抄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之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栖息在树枝上的一群寒鸦呼啦啦地展翅高飞。
“都给老子统统住手!”
孙总队长怒吼道,
“老子才不管你们到底是从黄埔军校出来的,
还是绿林好汉出身!
只要胆敢再在这片林子里随便拉屎撒尿,
老子立刻拿枪崩了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他那凌厉的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士兵,
众人不禁纷纷缩起了脖子,赶紧四散开来。
古之月远远地瞧见阿花正蹲在冰冷刺骨的溪边,吃力地搓洗着那条满是污渍的围裙。
此时,溪面上已然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而阿花那双原本娇嫩的双手也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寒冷的水中,
早已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地方还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
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突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将古之月从睡梦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发现孙总队长正笔直地站立在那块结满白霜的空地上。
只见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本泛黄的《剿匪纪要》,另一只手指着面前的空地大声吼道:
“各个团都给老子抽调出三十个人来,
今天啥都别干,先去给老子把茅坑好好地挖一挖!
孙二狗,你狗日的,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给你媳妇挖茅坑!”
那些接到命令的士兵们虽然嘴里嘟囔着,
但也只能乖乖地扛起铁锹,不情愿地朝着指定地点走去。
古之月跟在队伍后面,隐隐约约听到有几个士兵小声嘀咕着:
“这总队座可真是够狠的啊,简直比土匪还要凶残……”
就这样,大家一直埋头苦干到了晌午时分。
正当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腰酸背痛之际,
忽然从西边的林子那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声。
古之月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只见孙二狗正气呼呼地揪着一个二等兵的衣领,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啊?
阿花去方便居然又撞见你在这里……”
那个被揪住衣领的士兵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这荒山野岭的,我想在哪里方便就在哪里方便,怎么啦?”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孙总队长突然像幽灵一样从旁边的大树后面闪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马鞭,二话不说,
“啪”的一声就狠狠地抽在了那个士兵的脚边,吓得周围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孙总队长用鞭子指着满地正在忙碌地推着粪球的屎壳郎,大声喝问道:
“老子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屎壳郎一年到头、
不管春夏秋冬都要天天滚粪球呢?”
听到这个问题,不光那个士兵愣住了,就连一旁赶来的古之月也忍不住挠起了头。
显然,大家都对这个奇怪的问题感到十分困惑。
这时,孙总队长一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起来,
只见他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说道:
“告诉你们吧,这其实是天上的金龟子神仙下凡变成的!
想当年,玉皇大帝下界巡查民情,
看到人间处处都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就琢磨着:
‘这些凡人每天都能吃上饭,太安逸了,得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于是,玉帝随口说了一句‘就让他们每三天吃一顿饭吧’。
可谁曾想到,这个该死的金龟子神仙竟然把玉帝的话听错了,
以为是‘一天要吃三顿饭’!
这下可好,人间一下子变得一天吃几次饭,
人们排泄出的粪便堆积如山,简直臭气熏天!
玉皇大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
当即下令惩罚这个金龟子神仙,让它永远留在凡间清理粪便,
什么时候把人间的粪便全部清理干净了,什么时候才能重返天庭!
所以啊,你们以后要是再敢随地大小便,小心被这金龟子神仙给盯上喽!”
说完,孙总队长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犯错的士兵和其他围观的众人。
士兵们听到孙总队长的话后,顿时哄堂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营地之中。
然而,就在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之时,
古之月的目光却越过了人群,落在了远处那个小小的土坡之上。
只见阿花独自一人蹲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
正专心致志地在坚硬的冻土上面比划着什么。
此时,孙总队长猛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
他那洪亮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说啊,这茅坑可不单单是给咱们这些大活人修建的,
它也是留给那些屎壳郎的一条活路呢!
你们都给老子把这茅坑深挖到三尺以下,
然后再仔仔细细地抹上一层厚厚的石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来到了除夕之夜。
整个营区里弥漫着浓郁的腊肉香气,让人闻着就忍不住食欲大动。
吃完年夜饭,借着董酒的酒香味,古之月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
静静地看着在刚刚修筑完成的崭新青砖茅坑前面,耳朵里倾听着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阵阵鞭炮声响。
茅坑的底部整齐地铺垫着一层已经晒干了的桉树叶,
每当有微风吹过的时候,便会带来一股淡淡的、辛辣的草木清香,萦绕在人的鼻尖久久不散。
“古排长。”
正当古之月沉浸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当中时,一个轻柔的女声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转头看去,发现阿花正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朝这边走来。
阿花走到近前,微笑着对古之月说道:
“我家那口子特意嘱咐我给您送来这碗姜汤,说是让您醒醒酒,暖暖身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间,一阵清脆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东边传了过来。
古之月酒意一下没了,心头一紧,
二话不说便抄起身旁卢排长的那支二十响手枪,
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急速冲了过去。
等到他赶到现场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孙二狗正高举着一把还冒着缕缕青烟的中正式步枪站在那里,
而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则横躺着一名腿部被子弹击穿的士兵,
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来,将周围的土地染得一片猩红。
“他居然偷了厨房的咸肉!”
孙二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气急败坏地说道。
只见他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和冲突。
“我当时大声呼喊让他站住,
可谁能想到啊,这贼胆包天的家伙非但不停下脚步,
反而拿起一根扁担就朝我砸过来……”
说到这里,孙二狗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历历在目。
古之月连忙伸出手,轻轻地按住孙二狗不断发抖的肩膀,
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就在这时,古之月眼角的余光瞥见阿花正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
她手中原本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但不知何时已经失手将碗摔到了地上,
滚烫的汤汁瞬间洒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迅速洇开成一片暗红色。
时间回到大年初一那天,整个县城都沉浸在喜庆祥和的节日氛围之中。
然而,县太爷却突然带着商会送来了满满两车的年货。
古之月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卸货,
当他费力地搬起一袋米面时,忽然注意到袋子上竟然盖着“桂军 132 师”的火漆印。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古之月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此时,孙总队长也走了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些印有火漆印的米面袋子,
然后转头看向县太爷,语气严肃地问道:
“这些物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孙总队长的质问,县太爷显得有些慌乱,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是……是桂林方面支援我们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元宵节已过,可说好的补给车队却始终没有到来。
孙总队长心急如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
他决定让古之月带领一个侦察班前去探个究竟。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终于来到了独山路口。
远远望去,只见路障上高高飘扬着桂军的青天白日旗。
正当古之月等人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
一名荷枪实弹的哨兵突然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并高声喝问道:
“你们是不是孙大麻子的人?
赶紧给我回去告诉你们长官,
奉战区命令,本师在此军事演习,这条道路已经被 132 师征用了!”
回到营区后,孙总队长正站在茅坑旁边,一脸严肃地对着士兵们训话:
“都给老子竖起耳朵听好了!
从今天开始,大小便统统限时!
早上吃完饭之后、中午吃完饭之后还有熄灯之前……”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见阿花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嘴里大声喊着:
“孙长官!不好啦,伙房里已经没有大米了啊……”
听到这个消息,古之月赶忙跟随着孙总队长一同冲向仓库。
当他们踏进仓库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人大吃一惊——
原本应该堆满粮食的货架此时竟然空空如也,
只有几颗老鼠屎孤零零地落在上面。
看到这一幕,孙总队长气得脸色发青,额头上青筋暴起。
突然之间,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猛地抄起一旁的煤油灯狠狠地砸向墙壁。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煤油灯瞬间破碎开来,里面的油溅得到处都是,紧接着火苗便迅速地燃烧起来,一下子照亮了整个仓库。
火光映照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孙总队长那张因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庞,他咬牙切齿地吼道:
“田秃子那个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早就料到他们桂军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万籁无声。
古之月一个人默默地蹲在茅坑边上,手里夹着一根烟,若有所思地抽着。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洒下来,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
就在这时,古之月不经意间瞥见阿花正蹲在远处的菜地里,
她那双被冻得通红且僵硬的双手不停地刨着泥土,
似乎想要从中挖出一些可以果腹的食物来。
茅坑里的桉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此情此景,让古之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白天孙总队长所讲述的关于屎壳郎的故事。
那些小小的黑色甲虫围绕着粪球不停地打着转儿,
此时此刻它们仿佛全都变成了桂军那冰冷坚硬的钢盔,
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