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通讯兵跌跌撞撞地跑来,耳机还挂在脖子上:\"谢苗·铁木辛格元帅的命令...死守河岸每一寸土地!\"他递来的电报纸沾着脑浆,埃里希这才发现通讯兵钢盔上有道新鲜的裂痕。
八月的热风裹挟着尸臭席卷草原。埃里希在斯大林格勒废墟里穿行时,踩碎了一只焦黑的手表,表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拐角处传来手风琴声,他看见三个德国士兵围着一台收音机,里面正播放希特勒的演讲:\"...俄国人失去巴库的石油后,就像被抽干血的尸体...\"
突然,最年轻的士兵哭了起来:\"我哥哥在A集团军群...他们昨天在格罗兹尼郊外遇到了火焰喷射器...\"他的哭声被炮弹爆炸淹没,埃里希趁机钻进地下室,在布满弹孔的墙上发现用炭笔写的算式:燃油消耗量÷补给距离=死亡概率。
九月的一个雨夜,埃里希在拖拉机厂废墟里遇到了瓦西里。老侦察兵正在拆解一枚未爆的炮弹,黄铜弹壳在他掌心泛着暖光。\"b集团军群的侦察队过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带着测绘仪往南去了...看来希特勒还没放弃高加索。\"
雨滴从钢筋缝隙漏下来,在瓦西里的军功章上敲出细小的音符。埃里希突然想起叶卡捷琳娜说过,巴库的油井工人会用油管当乐器演奏。他摸出密码本,发现被雨水晕开的墨迹显出一行隐藏的字迹:\"当霍特的豹式坦克陷在伏尔加河岸时,就是高加索的反攻之日。\"
十月,第一场雪落在斯大林格勒。埃里希趴在马马耶夫岗的机枪位里,看着德军坦克在结冰的坡道上打滑。一辆虎式坦克的炮管突然炸裂,操作失误的装填手被自己的指挥官当场枪决——枪声在峡谷般的街道里回荡了七次。
\"他们战线太长了,\"瓦西里给步枪上油的手稳如磐石,\"冯克莱斯特的装甲兵现在要同时面对伏尔加河和高加索...\"机油的清香混着血腥味,埃里希看见他脚边摊开的地图上,代表德军攻势的蓝色箭头已经分裂成颤抖的溪流。
当苏军开始在天王星行动中合围时,埃里希在德军丢弃的指挥部里找到半本日记。最后一页贴着叶卡捷琳娜的照片,背面是克劳斯潦草的德文:\"元首相信俄国人会因缺油而崩溃...可他忘了,伏尔加河的流水从来不需要汽油。\"
1943年二月,保卢斯的元帅杖在雪地里闪着冷光。埃里希站在斯大林格勒中央广场,看着一队德国俘虏踉跄走过。其中一个金发少年突然抬头,灰蓝色的眼睛让他想起叶卡捷琳娜。少年嘴唇翕动,埃里希凑近才听清是舒伯特的《冬之旅》:\"...冰雪覆盖的河岸下,春天正在腐烂...\"
风卷起雪粒,像撒向天空的骨灰。远处,一支苏军装甲纵队正驶向南方,坦克履带上还沾着伏尔加河的泥沙。埃里希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石油仍在燃烧。
斯大林格勒的夏天像一块烧红的铁板,空气在高温中扭曲,沥青融化后黏在靴底,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埃里希站在伏尔加河西岸的观察哨里,望远镜的金属边缘烫得他指尖发红。河面上,驳船正缓慢地运送粮食和弹药,船身吃水很深,仿佛随时会被这条黑色的大河吞没。
“他们来了。”瓦西里低声说,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
远处的地平线上,装甲集群的轮廓在热浪中颤动,像一群饥饿的钢铁巨兽。德军的坦克履带碾过麦田,将金黄的麦穗压进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烤焦谷物的混合气味。埃里希的喉咙发紧,他曾在巴库的油田见过同样的景象——只不过那时燃烧的是石油,而现在,燃烧的是整个南俄的粮仓。
“他们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赢?”瓦西里啐了一口,唾沫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蒸发。
埃里希没有回答。他的口袋里还揣着那份从德军尸体上搜出的作战命令,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进攻路线——第六集团军呈直角突进,顶点直指斯大林格勒。而在侧翼,第四步兵师的防线薄弱得几乎可笑。
“冯·施威德勒是对的。”埃里希低声说。
“谁?”
“那个德国将军。他在战前就警告过,这样的部署会被包围。”
瓦西里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瓶劣质伏特加,仰头灌了一口,酒精的辛辣在空气中炸开。“希特勒的耳朵只听得见胜利。”
6月28日,德军攻入库尔斯克。
埃里希站在沃罗涅日郊外的废墟里,脚下是烧焦的德军地图,上面用蓝铅笔勾勒的进攻箭头已经模糊不清。无线电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德语通讯,夹杂着静电的嘶嘶声。
“……第四装甲集团军……遭遇反坦克炮火……请求支援……”
他抬头,看见一架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拖着黑烟栽向地面,飞行员没有跳伞,飞机在麦田里炸成一团火球,热浪裹挟着金属碎片扑面而来。
“他们太深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埃里希猛地转身,枪口对准声音的来源——一个穿着德军制服的年轻人,钢盔歪斜,脸上沾满尘土和血迹。
“别开枪。”年轻人举起双手,俄语带着浓重的巴伐利亚口音,“我不是来战斗的。”
埃里希的扳机没有松动。“那你来干什么?”
“逃命。”年轻人苦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我父亲是冯·施威德勒将军的副官……他在信里说,这场进攻是个陷阱。”
埃里希没有接信,但他的枪口微微下垂。
“希特勒不听劝告。”年轻人继续说,声音颤抖,“他认为苏联人已经崩溃了……可你们的指挥官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埃里希盯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德国士兵的眼睛里没有狂热,只有恐惧。
“你叫什么?”
“汉斯。”
“汉斯,”埃里希缓缓放下枪,“你父亲还活着吗?”
汉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在沃罗涅日被自己人的炮火误炸了……因为通讯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