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有人在敲击水管。三长两短——是游击队联络的暗号。埃里希摸到墙缝里塞着的纸条,指尖触到微湿的墨迹。借着月光,他认出叶卡捷琳娜的字迹:“巴库油田的铁路时刻表已破译,但需要密码本确认。”纸条背面用血画着高加索山脉的简图,线条颤抖却凌厉。
次日清晨,一队冻僵的德军尸体被运进集中营。他们的制服上结着冰壳,枪械与尸体冻在一起,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埃里希听见看守们低声咒骂:“该死的俄国冬天……中央集团军群连莫斯科郊区都没摸到,又折损了三万人。”
锅炉房里,埃里希遇见了叶卡捷琳娜。她正在铲煤,火星溅在她皲裂的手背上,却浑然不觉。“南方集团军群在克里米亚处决了整支游击队,”她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但他们没找到这个。”她从煤堆里抽出一本烧焦的《浮士德》,书页间夹着德军油料运输的密码表。
热浪裹挟着煤灰扑面而来,埃里希却感到彻骨的冷。他翻开书,发现扉页上盖着“巴库第7储备库”的蓝章。油墨的苦味中,他读到希特勒用红铅笔批注的狂草:“没有石油,装甲师就是废铁!”
暴风雪夜,集中营的电网突然断电。叶卡捷琳娜撬开档案室铁门时,埃里希正用冻僵的手指翻阅地图。突然,走廊传来皮革摩擦地板的声响,混合着杜松子酒的酸臭。
“果然在找巴库的情报。”党卫军上校克劳斯倚着门框,手套上的雪缓缓融化。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你们知道吗?北方集团军群在列宁格勒每天饿死四千人……可叶卡捷琳娜的弟弟还活着哦。”
埃里希听见身旁的呼吸骤然急促。叶卡捷琳娜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地图上,在顿河支流的位置晕开一朵红梅。
“做个交易吧,”克劳斯突然用纯正的俄语说,“用密码本换她弟弟的命。”他掏出一张照片:骨瘦如柴的少年被铁链锁在暖气片上,背后墙上用血写着“БАky”(巴库)。
黎明前的枪声惊飞了寒鸦。埃里希拖着中弹的腿爬进下水道时,听见头顶传来叶卡捷琳娜的尖叫和克劳斯的大笑。污水灌进他的口腔,腐败的恶臭中却浮着一丝火药味——她引爆了手榴弹。
三天后,德军运输列车在顿河大桥出轨。燃烧的油罐照亮夜空,黑烟像巨蟒缠绕着新月。幸存的游击队员说,爆炸前有人看见一个穿党卫军制服的女人跳车,她的金发在火光中宛如流动的黄金。
1943年春,埃里希带着残缺的密码本抵达巴库外围。油田的火焰将夜空染成紫红,焦油味呛得他不断咳嗽。在德军指挥所的废墟里,他找到半本烧焦的日记,上面是克劳斯濒死前写下的:“……他们竟用歌德诗集当密码载体……叶卡捷琳娜的弟弟早被做成肥皂……”
埃里希跪在燃烧的井架旁,将红星勋章埋进焦土。远处传来里海的涛声,咸腥的风中,他仿佛又听见列宁格勒那个雪夜,叶卡捷琳娜把最后一个汽油瓶递给他时说的话:“火焰会熄灭,但灰烬记得一切。”
当苏军坦克碾过巴库最后一道防线时,一名德军参谋正在焚烧档案。希特勒的电报在火中蜷曲:“失去石油等于失去战争……”墨迹未干便被风吹散,像那些终将被融化的雪。
巴库的火焰还在埃里希的视网膜上跳动,但此刻他正趴在斯大林格勒郊外的战壕里,混合着硝烟和尸臭的热风灌进他的喉咙。远处伏尔加河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红光,像一条被剖开的动脉。
\"看那些坦克履带的痕迹,\"老侦察兵瓦西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着泥地里深达半米的沟壑,\"是冯克莱斯特的第一装甲兵团...他们把谢苗·铁木辛格的部队逼到河岸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左手三根手指被冻成了青紫色——那是去年冬天在列宁格勒留下的纪念。
埃里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火药和铁锈的味道。他掏出叶卡捷琳娜留下的密码本,发现最后一页被血浸透的角落写着\"霍尔斯克-铁路-7.18\"。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刺破天空,德军斯图卡轰炸机的阴影掠过战壕,投下的燃烧弹将不远处粮仓点燃。热浪掀起的尘土中,埃里希看见几个德国工兵正在架设通讯线,他们钢盔下的金发被火光镀成铜色。
深夜的野战医院里,消毒水也盖不住腐肉的甜腥。埃里希假装昏迷,听见两个德军参谋在帐篷外争吵。\"元首要把第四装甲集团军调给A集团军群?\"年轻的声音带着颤抖,\"b集团军群在高加索的补给线已经像蛛丝一样细了...\"
\"闭嘴!\"年长者厉声打断,但随即压低嗓音:\"冯·曼施坦因昨天在电报里说,东线就像饿鬼在舔两千公里的刀锋...\"皮靴碾碎枯枝的声响突然停顿,\"谁在那里?\"
埃里希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帐篷帘子被掀开的瞬间,隔壁床的重伤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溅在埃里希脸上,温热的像泪。
三天后,埃里希混进了德军运输队。卡车在哈尔科夫南部的草原上颠簸,车灯照出路边成排冻僵的尸体——有穿灰绿军装的,也有穿土黄棉袄的,手指都保持着抓挠的姿态,仿佛要抠进大地的心脏。司机哼着《莉莉玛莲》,酒气混着皮革的味道让埃里希胃部抽搐。
\"霍特将军的装甲部队就在前面,\"司机突然用俄语说,埃里希的脊椎瞬间结冰,\"别紧张,我是乌克兰游击队的。\"他转动方向盘时露出手腕上的刺青:一只被铁链锁住的夜莺。卡车转弯时,埃里希看见月光下的铁路枢纽,一列列满载石油的罐车正驶向西方,铁轨反射着蛇腹般的冷光。
七月十八日凌晨,霍尔斯克铁路桥在巨响中坍塌。埃里希看着油罐车像火龙般坠入河谷,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他的伪装帽。在四散的德军文件中,他发现了用紫色铅笔圈出的作战图:A集团军群的箭头直指格罗兹尼,而b集团军群竟分兵指向了斯大林格勒。
\"疯子...\"瓦西里吐掉嘴里的沙土,他们趴在伏尔加河畔的观察哨里,\"希特勒是在用整个南方集团军群赌博。\"河对岸传来坦克引擎的轰鸣,像饥饿的野兽在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