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靖元帝便第一时间去看望太子。
宽阔的寝殿内,燃着薰香,却驱不散浓重的药气。
纱帐后的床榻上,宇文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守在旁边的太医是先前替宇文拓治疗腿伤的任太医。
“皇上驾到——”
听到唱诺声,任太医立刻跪伏在地,“微臣参加皇上。”
靖元帝走进来,目光扫过床上面色惨白的宇文振,沉声问道,“太子如何了?”
任太医触及靖元帝幽沉的目光,后背莫名一凉,急忙磕头道,“老臣无能,求皇上责罚!”
靖元帝早就知道太子身体撑不住了,而任太医是整个太医院中医术数一数二的。
他命任太医守着太子,也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对太子的病情很上心。
哪怕太子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没有放弃过太子。
靖元帝负手站在床榻边,低低问了句,“任太医,你如实跟朕说,太子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任太医看着靖元帝不辨喜怒的脸色,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不过眼下太子的情况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因为,太子随时可能死。
任太医在心底斟酌了一下,才颤着嗓音开口,“回皇上,先前给太子殿下用的续命汤药如今已全然无效。恕老臣直言,殿下怕是撑不过……十日。”
说十日已经是最长时间。
其实在来的路上,靖元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然而,当从任太医口中得到准确答案,靖元帝心口还是狠狠一揪。
宇文振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花费心血培养多年的儿子。
他认定宇文振会成为大夏朝下一任君主,所以从宇文振三年启蒙开始,便不停请名师来教导这个儿子。
而宇文振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文武双全,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
谁曾想,天妒英才,居然让他患上重病。
这些年,他为宇文振寻遍名医,可是宇文振的病情丝毫没有起色,反而愈发严重。
靖元帝长袖一甩,指着跪在脚边的任太医,“治!给朕想办法治!朕不允许太子死!”
“皇上,老臣无能,老臣罪该万死!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回天乏术,还请皇上早做……早做打算。”
靖元帝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沉默良久,对任太医道,“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朕想跟太子单独待一会儿。”
“是。”
任太医还以为等待他的是靖元帝的怒火,见靖元帝并没有降罪,提起医药箱疾步退了出去。
宫里的宫人也都被遣退,偌大的寝殿里,只有靖元帝跟太子二人。
靖元帝垂眸,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苍白身影,眼睛一点点模糊了。
他从身上掏出那枚丹药,放在鼻尖嗅了嗅,视线又恢复清明,原本泛起的泪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振儿,你别怪父皇狠心。任太医说你病入骨髓,随时可能咽气。就算有千机道长的丹药,对你恐怕也起不了作用。千机道长为了炼制这枚丹药,不仅耗费无数心血,更是连命都搭进去了,父皇总不能白白糟蹋了这枚丹药。”
说到这里,他往前几步凑到床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宇文振的脸,“振儿,你从小便很懂事,肯定能理解父皇的一片苦心对不对?”
病床上,宇文振早就没了意识,自然不可能给他回应。
而靖元帝丝毫不在意,贪婪地嗅着丹药的气味,又接着道,“你放心,就算你不在了,朕也不会亏待翊儿,翊儿永远都是朕最疼爱的皇孙。朕可以答应你,等朕百年之后,就将皇位传给翊儿。有了朕的承诺,你应该能瞑目了吧?”
说完,靖元帝将手中的丹药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丹药被咬开,浓郁的药香味瞬间盈满他的口腔。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靖元帝每嚼一下,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的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就连走路都更加轻盈有力。
不愧是千机道长炼制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
他咀嚼了许久,才将丹药咽下去。
“振儿,你放心去吧,等朕将大夏朝交到翊儿手中的那一天,必定是海清河晏太平盛世!”
没有人知道靖元帝在跟太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对着昏迷不醒的太子说过什么。
只知道他离开寝殿的时候,满脸泪痕,悲痛得几乎站不稳脚。
宇文翊进宫了,他去拜见靖元帝,道明来意,“皇祖父,孙儿想看看父王。”
靖元帝睨着宇文翊幼嫩的脸蛋,长长叹了一口气,“翊儿,你瘦了。”
宇文翊对上靖元帝的视线,言辞恳切地回道,“皇祖父,您也清瘦不少。翊儿听说您为了父王的病情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您是一国之君,朝堂上有很多事都需要您劳心伤神,还请皇祖父好好保重身体。”
靖元帝没有将那枚丹药留给儿子,而是自己服食了,对宇文振有些愧疚,看到宇文翊时,心底自然多了几分疼爱怜惜,“翊儿,比从前更懂事了。”
“皇祖父,这些天翊儿少了经书,替您和父王祈福,相信佛祖一定会保佑父王早些康复。”宇文翊说到这里,仰头看向靖元帝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期盼,“皇祖父,翊儿想留在宫中为父王侍疾,可以吗?”
靖元帝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轻声道,“好,皇祖父便依了你。”
“多谢皇祖父!翊儿相信,父王一定会好起来!”
宇文翊进宫前就收到消息,他的父王没几日好活了。
而近来,铁矿和私兵的事已经传开,他知道这事是他五皇叔的手笔。
可是,他如今孤军奋战,根本没有胜算。
而京中不少人都在谣传,说他父王被恶疾缠身,担心自己熬不到靖元帝传位,便想造反逼宫,在死前坐一坐龙哥椅,过把当皇帝的瘾再死。
宇文翊担心靖元帝听信谣言,连他都不待见,这才进宫到靖元帝面前卖乖。
靖元帝命人将他送到太子养病的住处,宇文翊一进寝殿就被刺鼻的药味呛得咳嗽不止。
“小世子,您没事吧?”
旁边的小宫女准备上前,却被他拦下了,“没事,你退下吧,我想单独跟父王待一会儿。”
“是。”
小宫女离开后,宇文翊走到床前,看向床榻上的宇文振,眼神冰冷又厌弃,“父王,你为什么要无能地躺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昏迷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不是说过,将来一定会扶持我登上皇位吗?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你躺在这里算什么本事?你回答我啊!”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不是我父王,如果我的父王是五皇叔的话,我将来想继承大统应该很容易吧?”
“虽然你是我父王,但是我真的很恨你!你既然是个短命鬼,又何必生下我跟你一起遭罪?”
宇文翊一个人站在宇文振的床上说了很多话。
可惜床上的人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宇文翊咬咬牙,“父王,你活着的时候,没能为我铺平前路。儿臣有个不情之请,你若撑不住了,能不能托梦给皇祖父让他立我为太子?”
他有信心,只要他当上太子,他一定可以比他父王做得更好!
…………
两天后,宫中传来消息。
太子醒了!
宫内宫外都在传,说是小世子宇文翊衣不解带地陪在太子床前,一片孝心感天动地。
所有人都在夸他有孝心。
老百姓都是健忘的。
原本对太子府不利的传言渐渐被新的传言所取代,宇文翊这个小世子年纪不大,但是竟也凭着此事悄悄在老百姓心底占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