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像……是在哪见过你似的？”雷迪亚兹忽然问。
“不奇怪，雷迪亚兹先生。其它人也觉得我长得像老版超人电影里的主角。”
“那么，你就真的以为你是超人了？”
面对雷迪亚兹的讥笑，衣冠楚楚的破壁人没有丝毫恼怒。
“有相当长的时间，近十年，我被你迷惑了，雷迪亚兹先生。”
他直接切入正题，开始承认，自己曾通过无处不在的智子，日复一日地观察着雷迪亚兹这头困兽，在这地下室中的焦躁渡步。
“你对超级核弹——这种在太空战中效率低下的武器——表现出近乎疯狂的热情，成功地掩盖了你的真实战略。我一度在你思维的迷宫中挣扎，几乎绝望。”
“转机，来自于对你成为面壁者之前的调查。”
破壁人继续说道。他强调这项工作的艰难，因为早期智子并未关注这位拉美小国的元首，他只能依靠常规手段，耗费三年时间搜集资料。
“在那些尘封的信息中，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威廉·科兹莫，一位天体物理学家。你曾数次秘密会见他。谈话内容已不可考，但这不寻常的接触，暴露了你早已开始的准备成为面壁人的事实。”
“你对科兹莫博士的研究成果产生了兴趣。”
破壁人步步紧逼，“科兹莫的小组当时在研究三体星系。之后，他们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宇宙，寻找恒星吞噬行星的证据。他们发现了恒星275E1，距离我们约八十四光年。关键在于，他们观测到它的一颗行星正在加速坠向母星。”
“一年后，奇观发生了。”
破壁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惊叹，“那颗比水星还小的行星，撞入了那颗与我们太阳极为相似的G2型恒星。撞击点喷射出巨量的恒星物质，在恒星自转的作用下，形成了一道壮丽的、不断扩张的螺旋状物质云，其半径最终超过了三个天文单位——比太阳到小行星带的距离还远。”
……
她下意识地跟着破壁人的叙述，用极轻的声音呢喃着那些关键信息。
声音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颤抖。
当读到恒星275E1的那颗小行星加速坠入母星，以及随后那壮丽而恐怖的景象——撞击点喷射出巨量恒星物质，形成半径超过三个天文单位的螺旋星云时，有希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
一瞬间，所有的碎片拼合在了一起！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雷迪亚兹为什么害怕太阳了。
……
“雷迪亚兹先生，我接下来的话，就是你真实战略的蓝图，破解你意图的钥匙。”
破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你计划的那一百万颗，甚至更多的恒星型氢弹，并非是部署在水星上作为防御武器。它们将变成一个庞大的引擎，一个将水星减速，最终推入太阳的引擎！”
他开始描绘那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末日图景：
“水星的坠落，将如科兹莫观测到的那样，撕开太阳的外壳，深层辐射区的物质将狂暴喷发，形成巨大的螺旋星云。太阳系内侧将首当其冲。金星、地球、火星，将在炽热的太阳物质摩擦中失去公转速度，像巨大的流星般，依次投入太阳的怀抱。在此之前，地球的大气层会被剥离，海洋蒸发殆尽，地表重回岩浆火海，变成一颗拖着长尾的彗星。上面的生命将彻底灭绝。”
“但这仅仅是开始。”
破壁人的声音冷酷，“三星的坠落，相当于水星质量四十倍的冲击，将引发更猛烈的太阳喷发，螺旋大气层会急剧膨胀，直抵木星轨道。木星的卫星或被剥离坠入太阳，或坠入木星本身。虽然木星巨大，减速缓慢，但持续的摩擦终将使其轨道下沉，最终这颗气态巨行星也将步入毁灭的行列。”
“当地球四颗类地行星和三颗巨行星相继撞击太阳后，太阳系将变成什么样子？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那将是一个比三体世界更恐怖的地狱。”
“三体舰队的目标是太阳系，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当你毁掉它，人类固然灭亡，三体文明也会失去了最后的避难所，必将一同走向终结。”
破壁人一字一顿地说出最终的战略名称：
“同归于尽。这就是你用以要挟三体世界，要求其撤离的终极武器。”
他看着雷迪亚兹，语气中混杂着赞赏与惋惜：
“我必须承认，你利用自己过往的经历作为伪装，对核武器表现出的偏执令人信服。你在水星试验中步步为营，例如坚持挖掘不可能完成的超深井，正是为了最后‘不得不’进行地表爆炸，以观测炸飞物质的效果，验证计划的关键一环。你对人性和政治的把握令人惊叹。”
雷迪亚兹久久无言，然后道，“那么，我就要请问你一个泰勒也问过的问题了……”
破壁人微笑地帮他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会怎样。您想这么问。”
破壁人顿了顿，
“那么，我的回答也会跟泰勒的破壁人一样……主，不在乎。”
雷迪亚兹凝视着他。
“这个计划有一个根本性的、无法弥补的巨大纰漏。雷迪亚兹先生，你的灵魂深处终究是个粗人。这是一个蛇吞象的妄想！人类倾尽所有资源，也造不出百万颗恒星弹，甚至，百万颗恒星弹，也依旧是无法产生将水星推入太阳所需的恐怖能量的。你以武夫的鲁莽构想了这个注定不可能实现的蓝图，却依旧用战略家的坚韧去推进它。这真是一个西西弗斯般的悲剧啊。”
听到这最终的判词，雷迪亚兹先是陷入长久的沉默，
随即，脸上粗犷的肌肉扭曲，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超人！你像那个骑马摔断脖子的滑稽超人！”
“摔断脖子的，是演超人的演员，先生。”破壁人淡淡说。
狂笑骤停。
他猛地将雪茄按向破壁人的脸，用皮带死死勒住对方的脖颈，将他扑倒在地，疯狂地撞击。
“杂种！我杀了你！你以为你是谁？！自作聪明的婊子！”
警卫冲入，强行拉开暴怒的雷迪亚兹。
“抓我干什么？！抓他！把他吊起来，绞刑！凌迟！哈哈！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破壁人挣扎着被搀扶起来，脸上青紫交加，口鼻流血，牙齿也掉了几颗。他回过头，看着状若疯魔的雷迪亚兹，脸上竟露出一丝混杂着痛苦、解脱甚至怜悯的笑容。
“我度过了充实的一生。”
……
他的计划，终于在周防有希面前露出了狰狞的全貌。
水星核爆？一百万颗氢弹？改造行星基地？
依旧是幌子！
彻头彻尾的、用来迷惑世界的巨大幌子！
他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核弹去炸三体舰队，甚至不是用改造后的水星作为武器平台！
他是要……他是要复刻恒星275E1的景象！
他是要用无数颗超级氢弹，在水星内部引爆，不是为了炸出一个基地，而是为了改变水星的轨道，让它……
让它像那颗被观测到的小行星一样，坠入太阳！产生宇宙潮汐，毁灭太阳系！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她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
“呜……呕！”
周防有希猛地捂住嘴，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发出一阵阵干呕。眼前阵阵发黑。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她想吐，不仅仅是因为那地狱般的景象描述，更是因为雷迪亚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