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回禀大觉寺有高僧圆寂时,林峰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刀鞘。听完详细描述,他忽然冷笑一声,“无我相分明是僧人在示警。”
“假菩萨...”
林峰喃喃自语,除了梁秋灵,谁还会在这荒山野寺装神弄鬼?他猛地摊开地图,飞鸟渡的吊桥标记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凹痕。
地图上还标注着几处墨渍未干的叉号,都是近期商队遇袭的地点,连起来恰如一张收紧的网。
文县这地方,官府的管控力比纸还薄,阴平道能维持畅通已是奇迹,更别说遏制白莲教渗透。
据说,白莲教地位最高的是佛子,现盘踞在巴州,就连官府都要避让三分。
林峰突然攥紧拳头,谯孟这老狐狸!什么开拓商路,分明是要用他这五百人来试白莲教的深浅。
“狗子!”林峰突然起身,“披甲,举白旗,去告诉梁秋灵,只要她把寺里的人质交出来,什么都好说。”
狗子答应一声就去找盔甲穿。
“不可!”鲁鸿光急得扯住林峰衣袖,“敌明我暗正是救人良机!你这样岂不是明着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人家手里去了。”
林峰猛地甩开鲁鸿光的手,铁甲相撞发出清脆的铿锵声:“你以为就你能想到暗中救人?”他一边快速系紧甲胄束带,一边厉声道,“在这种局面下,最先死的永远是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质!要是他们被宰了,就算宰了梁秋灵又有什么用?”
鲁鸿光呆立当场,脸色由红转白。他终于明白,林峰的考量与自己截然不同,这位年轻主将的第一要务不是杀敌立功,而是确保每一个无辜者都能活着回家。
而自己想的首要条件是怎么把梁秋灵干掉,想法不同,得到的结果也就不同。
梁秋灵站在阁楼窗前,纱帘后的眉头紧蹙。那个上午来过的斥候又回来了,这回却扛着白旗,扯着嗓子喊什么“保证人质安全”。
她猛地转身,一脚将一个老和尚踹到墙角。
“说!他们怎么知道本座在此?”她揪起老和尚的衣领。
僧人咳着血沫:“你们又是下毒又是泼油...老衲总得给香客提个醒...”
“所以那六人死得不冤?”
“冤!”老和尚突然笑了,“贫僧早说该杀和尚,是菩萨您非要造杀孽...”
梁秋灵长剑出鞘三寸又生生按回。她甩袖下楼,命人传话:除非林峰献出全部丝绸,否则免谈!
林峰此刻穿着双层丝绸内衬的铠甲,据说能抵挡箭矢。他望着消失在云雾中的鲁鸿光,对刘十道:“点香。”
粗大的时香青烟袅袅。林峰嘴角微扬,梁秋灵果然冲着丝绸来的。这说明她尚不知宋家兄弟之事,只当自己是谯孟的商队。
“四千匹丝绸换人质?”林峰摩挲着茶盏,眼中精光闪烁。
这笔账他算得清楚,梁秋灵的人头值两千贯,其他匪首的脑袋还能为蜀中大族的子侄换个官身。至于丝绸...他瞥向山路上若隐若现的鲁鸿光小队,笑意更深了。
梁秋灵看着对面林峰,轻纱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的林峰正指挥士卒将一匹匹蜀锦卸下马车,掀开的麻布下,灿若云霞的丝绸在夕阳中流淌着瑰丽的光泽。
梁秋灵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那堆积如山的锦缎,正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圣女。”一个捻着鼠须的瘦削男子凑上前,眼中闪烁着贪婪,“咱们手里有五十多个人质在手,不把这蠢货榨干,都对不起佛祖恩典!”
从晨曦到日暮,林峰的士卒们不断搬运着丝绸。
渐渐地,河岸边隆起一座五彩斑斓的小山。
单匹蜀锦不过是一件华服,四千匹堆叠在一起,却成了令人窒息的财富象征,就像一千贯铜钱,换成银票不过一沓,若是实打实的铜钱,却要八千斤重,足以压垮任何一辆马车。
狗子再次扛着白旗走来,在安全距离外站定,双腿微曲随时准备逃跑:“我家主将说了,丝绸任取,但请先放人!”
“人可以放。”梁秋灵从阴影中迈出,绣鞋踩在老和尚的手上,“你们退兵三十里。”
“贼人不可信!”遍体鳞伤的主事僧人突然嘶吼。
梁秋灵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七八个匪徒立刻围上去拳打脚踢。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就像在看一场无趣的戏。
梁秋灵突然抬手制止了暴行,因为对面的林峰正手持利刃,将数十匹蜀锦斩得七零八落。
破碎的绸缎在风中狂舞,这分明是在警告,和尚挨多少拳脚,这些丝绸就承受多少刀剑。
“住手!”她厉声喝道。
这声呵斥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因为那些盗匪已经红了眼,在他们眼中,这些丝绸早就是囊中之物。
此刻潜伏在各处的匪徒纷纷现身,对着毁坏“他们财产”的林峰破口大骂。
刘十等人却撕扯得不亦乐乎。主将说过,这些碎绸要裁成统一尺寸,将来卖给西戎人。
狗子战战兢兢地回来复命,心跳如鼓,因为他看见华夏村的狗叔正在往飞鸟渡的吊桥上绑火药。这要是炸了...
咒骂声此起彼伏,不仅盗匪在骂,潜伏在山谷中的鲁鸿光也在骂。
他刚宰了条碗口粗的毒蛇,脸上还沾着腥臭的血,抓住藤蔓继续攀爬时,肋间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混账东西...”他咬着牙摸向怀中的油布包。
林峰竟要他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把药粉混进盗匪的饮食,可转念一想,一个肯为人质毁掉四千匹丝绸的人,又能坏到哪去?
暮色渐沉,鲁鸿光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扣住岩缝。
抬头望去,百丈绝壁隐没在浓雾之中,仿佛永远也爬不到尽头。汗水混着血水从指尖滴落,每一次发力都让肋间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对岸的林峰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碎绸,眼角余光却时刻扫向云雾缭绕的悬崖,约定的铜镜反光始终没有出现,那本该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就在林峰准备低头妥协的刹那,他眼前突然一花。
“狗子!”他忽然提高声调,“再去传话,就说本将答应他们全部条件!”
转头又对刘十高声道:“全军后撤五里,只留二十亲卫在此!”
刘十闻言立刻会意,大声喝令士卒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