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箭步上前搀扶住她，李莲花则查看她的伤势：“你的脚，怎么了？”
从一开始他便注意到她足衣破损，像是被硬生生绞碎的。
“没什么。”
李莲花又上下端详一番，发现她除足可能受伤外，再无其他伤口，知晓她定是用了她的能力：“所以，你没法回去了是吗？”
就如他想的那样，她不仅回不去还有可能会死。
方多病本喜于此句，却在看见李莲花凝重的脸后暗生担忧：“不回去，会有什么意外吗？”
笛飞声疑惑凑上前：“她除了天机山庄，还要去何处？”
廿无尘刚要开口，脑海闪过系统的声音：“你还剩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也是我任务的最后时间，到时，我会引天雷降下。”
末了，它又添了一句：“就像你说的，我也想保住自己的命，对不起，不要怪我。”
“嗯。”
“我还有话对他说。”
廿无尘向单孤刀那处抬起下颚。
三人默不作声，她拿过李莲花手中的刎颈，径直走向单孤刀。
单孤刀也只注视她提剑逼近，冷眼讥笑：“杀我甚至连自己的剑都不愿意弄脏。”
她没说话，举剑朝他脖颈划去，单孤刀下意识闭眼，再抬眼，廿无尘伸出的手中多了一枚玉佩。
刎颈哐当砸地，头顶一只柔荑轻抚，她相距不远，眼眶隐隐有泪水上涌：“小单。”
单孤刀垂下眼眸，呆愣俯看她。
从前，每至竹林夜深，她总会柔声轻唤，那时夹杂着柔情的眸，此刻更多的是失望：“这些年，我一直想一件事。”
“从前，你分明本性良善，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从未变过，只是，你未曾看透我。”
单孤刀低声喃喃，并未避开头顶那只手：“你从未问过我想要什么，也就无从知晓，我本就十恶不赦。”
廿无尘仍径自低语：“我之前，一直觉得没有人生而为恶，那些日子，也在想，是不是我教的还不够仔细，疏忽了你的感受。”
“亦或者，忽略了你，让你受了委屈。”
单孤刀倏然抬眼，手指紧蜷，没有吭声。
廿无尘话锋一转，蓦然收回手，眼神冰冷：“可我又突然想到，若在李相夷身边的人，是李相显，他定然不会有如此行径。”
愧疚一刹那支离破碎，单孤刀眼里愤恨交加：“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例外，是吗？”
廿无尘眼神黯淡：“不是吧。”
“毕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有可能杀了师父。”
李莲花惊的瞪大眼睛：“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会死？”
所以，你教我自保，也是知道我会身中剧毒，九死一生。
那你，为何不明说？
也是同之前那般，有苦难言？
“因果相续类的谎言不过是拿来骗稚子幼童。廿无尘，你以为我会信你。”
单孤刀冷笑一声，任由泪滑落。
“我不但知道你的将来。”
廿无尘转身指向身后三人：“我还知道他们的，所有人的。”
“当然，不包括我自己。”
她眼泪簌簌，昂首呼气：“可是，知道的多了也没用，我只能看着他们一点点走向自己的归属，或生或死，无法阻拦。”
方多病眺望前方那处倩影。
难怪，你每次都在献血救人。
改变不得，又怎会是你的错。
“我很相信你。”
廿无尘近乎哽咽：“一直到师父死时，我都相信你。”
“即便是师父的尸体和你同时摆在我面前，我也想要相信你。”
单孤刀避开她那双浸满委屈的眸，握拳轻颤。
廿无尘倏地举起手中的玉佩，宣泄这些年所有的恨意：“可你呢？你却告诉我，我的信任，不舍，愧疚，都是杀害师父的助力。”
“而站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情绪高涨，忽而猛咳起来，口中溢出血丝，她唯有控诉：“权势和地位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即使所爱皆对立，也仍旧奋不顾身。”
控诉到最后，余下一声叹息：“我没有你那样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想同亲友安然度日，仅此而已。”
“十年。”
“都过去了。”
“恨一个人很累，我早就没力气去恨，去怨。”
“再说，我也没资格恨你，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廿无尘没再与他周旋，旋即来到李莲花跟前，手中突出其来一枚晶球。
目光触及，李莲花眼周泛红，接受了心中所想：“回不去了，是吗？”
廿无尘只将晶球递向他：“此物，我留着也没用了，还给你好了。”
我死后，不知道系统还会怎样，留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寒毒和碧茶，都是你做的。”
廿无尘只略显讶然，随后镇定下来：“李花花，解药是阿飞找来的，与我有何干系？”
“我未曾听过除观音垂泪和忘川花外有其余解药，前些日，你的症状与我当时寒毒发作毫无二致。”
“是在金鸳盟的牢狱那刻，你做的，对吗？”
“那，你如今，也是因为我？”
都被你说完了。
那我该怎么说？
“就算没有你，亦然。”
“我说过，知道的多了，会遭天谴。”
她又晃了晃手中的物件：“拿着吧，就当是纪念。”
廿无尘倏忽轻笑，看似轻松，眸中的伤痛却暴露无遗。
“此物，是赠予你的，相赠自是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若不想要，那便扔了。”
“铭记片刻，就是它的价值。”
廿无尘抿了抿唇，手指抚过掌心的晶球：“我留不下它。”
“无需多做挽留，曾在即是幸事。”
最后，她也只浅笑颔首，收回物件：“嗯，相遇乃此生之幸，不怨相伴短暂，不悔决绝则择。”
此刻，视线停留在他身侧的方多病身上，廿无尘轻吸鼻子，含笑张开双臂：“方小宝，过来，阿姐抱抱。”
方多病泪如雨下，凑近拥住她：“你不是你要回去吗？”
“说话不算话，你个骗子。”
“好吧，现在你说了算。”
廿无尘泪眼朦胧，嘿嘿笑道。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亦或者……”
“没了。”
“有李莲花和阿飞陪你闯荡江湖，我很放心。”
（剩余五分钟，得走了。）
系统出声提示。
廿无尘松开方多病，拍了拍他的头顶，朝着观望他们良久的笛飞声笑道：“走了。”
笛飞声暗自低眉，点头回应。
廿无尘刚要离开，天边银雪散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触地即融。
“谢谢。”
（嗯。）
“你帮我延长单孤刀的寿命吧。”
（好。）
他也不该那么轻易就死了，武功尽废活着，才该是他的下场。
就当是，为了师父。
这么想着，她朝单孤刀飞奔而去，轻搂住他，单孤刀手臂微顿，迟疑搂住她。
“我刚刚，和天道做了交易。”
廿无尘暗暗压低声音：“一命换一命。”
单孤刀瞳孔放大，慌乱问道：“换命是什么意思？天道又是什么？”
“日后，好好活着。”
“我原谅你了。”
他还想再问，天空轰隆巨响，乌云密布下，似巨龙盘旋，龙尾腾云翻搅。
“你不是可以消除记忆吗？今天这些就不要让他们记得了。”
（嗯。）
甫落间，天雷滚滚降下，直劈向廿无尘，她全力推开单孤刀。
天雷重击下，她如断线风筝砸飞出去，鲜血四溢，意识晕沉，剧痛自体外蔓延至体内。
几人的呼喊声模糊入耳，空中旋涡四起，廿无尘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体逐渐腾空，她手指紧扣住地，鲜血拖出两道血痕。
凌空之际，手腕一紧，她奋力抬眼，是方多病。
“阿姐，抓紧我。”
方多病单膝撑地，整个人被巨力压沉，另只手也坚持不住的撑地。
身侧，李莲花压趴在地，他以身相抗，颤巍撑起身去抓向她另一只手：“师姐，别怕。”
廿无尘使力抬手，就在接近那刻，白雷劈向方多病，他陡然喷出血来。
“方……小宝。”
廿无尘急忙聚集模糊的意识，伸向李莲花的手转而移向腕间掰扯。
方多病顾不得身上疼痛，哽声哀求：“阿姐……别走，求你了。”
“方小宝，日后，可得照顾好自己。”
泪水掺杂鲜血相融滑落，空气弥漫出哀痛与不舍，她侧头面向李莲花低语几字，掰开腕间的手。
身体由惯性翻去，廿无尘面朝蓝天，唇角不自觉轻勾，释然涌现，不舍散去。
方多病抽泣昂首，眺望而去，眸中血丝浮现，忆如潮水：
“我当然要经过你的同意，这是你的家呀！”
“没办法，方大少爷在我心里太重要，这生日想忘也忘不掉。”
“这些年，辛苦我的方大少爷了。”
“方小哭包，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气啦。”
“从小到大，方大少爷一直是我的骄傲。”
“涉水跋山，你只需往前，要记得，我永远支持你。”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闯荡江湖？
为什么骗我？
金色天雷翻涌落下，如一头久未进食的巨兽，翻腾怒吼，直直击向廿无尘，灵魂被撕碎消散，融于万息。
你这死丫头，怎让为师等了这般久？还不快快去给我打酒！
音色浮现脑海，呼出最后一道声响：“师父，徒儿来了，对不起师父。”
【外来者灵魂销毁】
吸力消失，廿无尘自高空坠下，身体与地面相触，绽放点点红梅，她的眼中再无生息。
【外来者躯壳坠亡，正在清理……】
愣神间，李莲花看见她的身体似云渐消，他想起身，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方多病泪水肆然，无助轻喊：“阿姐，不要……”
而后，他再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清理完毕，任务完成】
【由于任务被外来者知晓，所以任务奖励减半，寿命减半】
【嗯】
【宿主，该清除两位外来者残留痕迹了】
【你处理吧，除单孤刀外】
【是】
重压消弭，李莲花赶忙奔向廿无尘消失的那处。
方才精致的晶球支离破碎，晶球内的积雪融化，与那残余的鲜血交融成一摊血水，他只故作镇定拢了拢损坏的晶球面，胡乱拼凑。
碎角划破手掌，他眸中黯淡无光，碎裂成两半的玉佩静静躺在那，一粒白光自额间滑入，李莲花旋即倒地。
“李莲花，此去，山高路远，恐再无归期，既无归期，那就不必相送了。”
李莲花，遇你，不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