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烨面露惊诧:“表小姐,她怎会来此地?”
瓜州距离兰州,足有千里之遥。表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怎能一人到此。
帐中文武皆觉匪夷所思。
默然片刻,杨烨起身道:“表小姐既来,必有要事,我等须得一见。”
他率众出了营帐相迎,果然见得张鸾亭亭玉立,毫无远行千里的风尘仆仆,反而衣袂翩跹,恍如神仙妃子。
“微臣见过表小姐。”
敖鸾轻笑一声:“不必多礼。”
“我此行,正为表哥而来。”
杨烨目光一亮:“表小姐可知主上身在何处?”
“正是。”敖鸾轻点螓首,“表哥正在沙州,敦煌城中。”
“尔等可率军前往,护佑表哥周全。”
杨烨,夏侯敬德等人皆大喜过望。
正要开口,忽见敖鸾笑道:“我便先行一步,于敦煌相候。”
话音刚落,她转身离去,一步迈出,便去得百尺之外,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表小姐,莫非神仙下凡?”
夏侯敬德神色振奋:“既知主上下落,我等即刻起行。”
杨烨颔首道:“传令,拔营进发。”
“是!”
……
沙州,敦煌城。
黄昏时分,高楷、安兴仁、唐检三人寻得一家馆舍,暂作歇息。
翌日,唐检先行前往万佛寺一探。
这万佛寺坐落在敦煌城北,占据三条街坊,纵横数里,规模远超刺史府。
此刻正是辰时,朝阳和煦。寺中小沙弥撞响晨钟,足足三百多下,响彻整座城池。
城中军民听闻,无论老弱妇孺,少年青壮,皆虔诚下拜,口中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钟声持续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唐检绕过正门,循着朱墙黛瓦,向北走三百步,来至偏僻一角,倏然攀上墙头,潜入寺中。
他环顾四下,恍然发觉,竟来到后院,小沙弥们起居之地。
正中一尊长方石壁,隔开前堂后院,转过石壁,便见假山水池,遍栽莲花。
东西两侧,各有数座厢房,石阶下,矗立着陶俑,有金鸡报晓,猫犬嬉戏,骆驼食草,皆涂抹各色彩釉,形态各异。
正踌躇时,忽闻一阵异响,从东侧正中一座厢房传来。
唐检神色一动,悄然来至墙角,倚靠纸窗,戳破一圈小洞,凝神望去。
却见这厢房四壁,陈设佛门七宝,华光璀璨。
正中一方白玉台,雕刻龙腾虎跃之纹路,台下九层阶梯,竖立金柱栏杆。
玉台之上,正有一人端坐,呈如来相,其面貌温和,似睡非睡。
“张伯玉?”唐检神色一震,险些失声惊呼。
心中却翻江倒海,这西凉末帝,虽然剃了一头青丝,他却一眼认出。
只是,张伯玉怎会在此?
唐检环目四望,却又惊愕万分:“德智大师?”
只见,九层玉阶之上,一老僧慈眉善目、身披灰色袈裟,正是德智和尚。
他头戴毗卢,立在张伯玉身前。一手持九环锡杖,一手捧净水钵盂,神色肃穆,一丝不苟。
身侧,西、南、北三个方位,各有一位僧人伫立,低眉敛目,口中念诵经文。
唐检凝神细听,惊讶道:“《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这可是佛门净土宗三桩经典。”
“这万佛寺,莫非是净土宗传承?”
正思量时,忽闻德智和尚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吉时已至,可炼帝尸佛了。”
西、南、北三位僧人双手合十,嗓音低沉:“阿弥陀佛,善哉!”
“方丈尽管施为,我等为护法,必保万无一失。”
“善!”德智和尚面露微笑,右手持九环锡杖,猛然顿地。
只闻“咚”一声,这锡杖大放乌光,九枚圆环倏然崩散,飘在空中,化为一根根乌针。
随德智和尚伸手一指,这九根乌针,悬在张伯玉头顶,缓缓下沉,刺入头颅之中。
张伯玉一动不动,仿佛对这蚀骨之痛,毫无所觉。
然而,双眼之中,陡然流下两行血泪。
德智和尚眉头一皱:“终究六根不净,未能体悟我佛真义。”
他拂袖一挥,一道金光闪过,血泪再无痕迹,仿佛方才所见,皆是幻觉。
再看这张伯玉,眉眼低垂,嘴角微勾,仿佛沉浸在极乐世界之中,无比喜悦满足。
过不多时,九根乌针一一没入头皮,不见踪迹,唯有九点戒疤,清晰可见。
“凝神已成,接下来,便是筑体了。”德智和尚微笑道。
“阿弥陀佛,善哉!”三位僧人齐声赞颂。
德智和尚左手一挥,净水钵盂飘然而起,悬在半空,猛然倾斜。
一滴滴金色液体从中泻出,汇入张伯玉头顶,九个戒疤之中,恍若雨水渗入沙漠一般,无声无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随着金色液体缓缓泻下,张伯玉全身肌肤,一寸一寸地化为金黄之色。
半晌之后,钵盂空空如也。
而张伯玉仿佛变作金人,大放光芒,刺人眼目。
德智和尚难掩喜色:“大事成矣!”
“最后一尊帝尸佛筑成,只待陛下炼化国运,我万佛寺必能永世长存,为当世佛门第一宗。”
三位僧人忍不住大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眼见此景,唐检只觉心神震恐,如堕阿鼻地狱。
谁能想到,这万佛寺中,近万尊栩栩如生的金身佛像,竟是这般造就。
何其可怖!
当下,德智和尚唤来数位小沙弥,将这“帝尸佛”抬起,放在一尊莲花宝座之上。
只见其双膝弯曲,结跏趺坐,头顶肉髻,眉心一颗红痣,方口大耳,眼帘低垂。
双目凝视,似高高在上的神佛,冷眼看世间。又似无边苦海旁的引路人,满怀慈悲。
小沙弥们又取来一件金色袈裟,为这“佛像”披上。
转瞬之间,其大放金光,如烈日当空,令人不敢直视。
持续半个时辰,方才散去几分。
“抬至后山万佛洞中,小心侍奉。”德智和尚沉声吩咐。
“是!”小沙弥们不敢怠慢,抬着“佛像”往角门而去。
三位僧人亦告辞离开。
德智和尚一抬手,摄来锡杖,钵盂,蓦然开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施主出身大族,何不遵儒家教诲?”
唐检闻言,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