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船孟晚先到常金花舱房里报了平安,苗家人一家终于团聚,也是喜不自胜。
孟晚独自回房间里歇息,过了一会儿宋亭舟安顿好秦艽回来,孟晚迫不及待的问:“把师兄糊弄住了?”
宋亭舟不免莞尔,“师兄感动不已,直言你像他们林家人。”
孟晚的小嘴像是抹了蜜,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可不对,我都是和我夫君学的。”
宋亭舟目光缱绻,船体微晃,他干脆搂着孟晚半倚到床上,“永宁和富家姑娘订婚了,三书六礼也已过了一半,预计年底就要成婚了。”
孟晚脑袋枕在他身上,也替祝泽宁高兴,“好事啊,那他的官职是不是也有着落了?”
宋亭舟眼里闪过一丝敌意,“富家那位公子已经在给吏部打招呼了,估计年后应该会有消息。”
孟晚见他冷下来的脸觉得有趣,便逗他道:“统共我也没和富公子说过两句话,你怎么还记着他呢?”
宋亭舟轻咳一声,“去了半天的顺天府衙,肚子饿不饿?”
他这么一问孟晚还真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宋亭舟拉着他下了床,“娘买了几只烧鸡上船,如今天凉能放两天,你吃不吃?”
“吃吃吃,再让碧云给我热个馒头。”
孟晚刚上大船还是有几分新鲜的,也比坐马车赶路舒服,起码能随时烧火做饭。他们人多,共包下了三艘船,船上各置办了米面等物。
可惜常金花不光晕车,竟还也晕船,不光是她,从来没出过远门的秦艽秦世子也晕船,船还没驶出多远她们俩就已经下不来床了。
而船上的日子,他们起码还要待上两月。
这时候就体现出随行一家子医者的好处了,虽说晕船不可根治,但好歹能用药物缓解。
而孟晚为这次南下,准备了大量炮制好的草药,随取随拿。
南方河道众多,他们时而下船走官道,有河道则乘船,一路上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扬州府。
宋亭舟先租了三个院子安顿他们这一行人,只逗留两三日,众人唯有挤挤了。
整顿好后第二日宋亭舟与孟晚备上礼品换了新衣,叫雪生驾了马车找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庄,这村庄离扬州府府城极近,驾着马车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
“师父在信里说是村中段,林氏祠堂西边第一家。”
孟晚眺望这座整齐的村落,家家户户都是青砖瓦房,路面夯实的平平整整。
他们来得早,但村民们起的更早,已经开始下地劳作。虽然穿的也是带着补丁的粗布旧衣,但精神面貌都很好。
林氏祠堂很好找,毕竟这一个村子基本都姓林,随便问了个村民,知道是找林大人夫妻,村民还热心的带了路。
找到林家祖宅的时候,孟晚眼睁睁看着他矜贵的师父项芸蹲在灶屋里,灰头土脸的往炉灶底下的灶膛里猛塞,一时间整个灶屋四处冒烟,熏得满头白发的项芸不顾形象的抹着脸往外走。
孟晚目瞪口呆,“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项芸脸色一僵,勉强睁开被熏得通红的眼睛,“晚哥儿?”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她一身狼狈的时候被弟子撞见。
逆徒!
项芸挺直腰背,不许不缓的蹭了蹭脸上黑灰,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语气轻描淡写的说:“无事,你师公今早出去了,我本想做些早食的……你们是几时到扬州的?我见蓉儿来信姑爷竟没入翰林考核,而是被派到岭南地界去了,这是为何?”
孟晚回道:“我们昨日便入了城,如今我婆母和一众士兵都安置在城里,夫君正月要到西梧府上任,我们在扬州耽搁不了几日。在盛京发生了不少事,等师公回来了徒儿一一告知。”
项芸往日盘的一丝不苟的白丝有些凌乱,她不动声色的往耳后挽了挽,“你们用饭了没有,不若先去屋里坐坐,我去煮些粥来。”
“这种事怎能劳烦师父呢?师父若不嫌弃,我去给您做顿早饭吧,你先进去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好。”几年没见,孟晚瞧她身体依旧硬朗,先是放下了心,又知道她极其好面子,便不动声色的拉着宋亭舟回灶房收拾残局,给她留出空隙来换洗衣物。
如今已入一年中最冷的腊月,但扬州明显比昌平暖和不少。孟晚熟练的从米缸里舀米,头洗干净下锅,宋亭舟在炉灶下烧火。
除了灶膛和北方不同,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还在三泉村的时候。
孟晚见宋亭舟点上了火,又在厨房翻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食材,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刚才忘了问师父了,耿妈妈怎么没在?”
宋亭舟将项芸一股脑塞到灶里的秸秆抽出来,又用火石重新点着了一点点往里塞,膛里很快冒出火光来。
“你忘了,耿妈妈也有自己的儿孙,我记得她说也在附近的村子,应当是回她自家了。”
“也是,我忘了这茬了。”
孟晚在坛子里找到两坛腌好的雪里蕻和酸笋,先捞了几颗酸笋出来清洗后切成菱形小块,加香油搅拌做咸菜用。
又把雪里蕻切成小段,摸出几个鸡蛋放一起炒了一大盘。
宋亭舟饭量大,光喝粥喝不饱,孟晚又舀了一盆面,让宋亭舟和好了,他在上手打上猪油烙饼。
“可是晚哥儿来了?”林易回家见自己家烟囱冒着烟,本来稀奇的紧,但见到院里正在给马喂草料的雪生便想到夫人的弟子来信说要南下,可能是他们来了。
孟晚放下手里的锅铲出来见人,“是的师公,我和夫君也是刚到。”
宋亭舟紧随其后,叫了句,“林大人。”
林易笑起来眼角和嘴角都是明显的褶皱,“不用那么见外,跟着晚哥儿叫师公。”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个子不高,看着和蔼可亲,在翰林院当了大半辈子的文官,书生气却不是很重,仿佛就是随处可见的农家老翁,只不过皮肤比他们偏白而已。
宋亭舟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林易对是他们在做饭没有半点意外,他老伴平时不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估计孩子们来了还在睡懒觉。
岂不知项芸今日还就真的起早了,老两口精通养生之道,晚间从不多食,导致她今日难得早起还饿得不行,老头不在家,只能起床自给自足。难得下厨一次,还被徒弟夫夫看见出了丑。
项芸回屋洗漱换衣,铺床铺得也随意,听见老伴的动静忙叫他进去。
“你快帮我把头梳梳,见了孩子们不成样子。”她一把将梳子塞到林易手中。
林易熟练的替她梳头挽发,手法比女子还熟练,挽好后又从梳妆台上拿了根玉簪帮她插上,“成了,孩子们做好了饭在外等着你呢,走吧。”
堂屋里摆着饭桌,孟晚弄得差不多了让宋亭舟收拾厨房,把饭菜给雪生留了一份在厨房,他自己端着饭菜摆到饭桌上等着老两口过来吃早饭。
项芸坐在餐椅上,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清粥小菜,“晚哥儿的手艺不错。”
孟晚替她和林易盛粥,精致的白瓷小碗上印着青花,“师父和师公爱吃的话,这两天我都来给你们做饭。”
项芸喝了一小口粥,夹了一筷子鸡蛋,空荡的胃里稍稍满足。
“耿妈妈回家探亲去了,她年纪大了,也该享几年天伦之乐。”她自认为和林易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厌烦了盛京那样的浮华地儿,回乡前就将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下这么个老妈子和她们回来,也是因为耿妈妈的夫家就在当地。
孟晚不是太饿,只喝了一碗粥和一角饼就放下了筷子,“便是耿妈妈不在也该买个丫鬟回来伺候,别的不说,做做饭也是好的。”
不然俩人这么大年纪还自己独居,怪让人担心的。
项芸吃了口用油酥烙出来的饼子,往常只觉得早上吃略显油腻,今日却吃了一块半,剩下半块吃不下,随手扔进老头子碗里。
对小徒弟关心的话语,她眼神柔和,“不必担心,族中有妇人来给我们做饭,时时过来照看。”
只是她起的晚又好面子,怕人发现了,所以平日早饭都是糊弄,多是林易起来煮些米粥。
正说着,果然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大嫂提着菜肉过来,见有客在用饭也没打扰,径直进了厨房。
过了会儿见他们吃完了饭,利索的收拾了饭桌。
林易又嘱咐她们到集市上再多买些菜回来,晚上多做些饭菜招待客人。
饭后孟晚、宋亭舟和老两口说了到盛京这一年发生的事,又告知了被派到岭南的原因。
林易在翰林院任职多年,历经两任君王,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更比宋亭舟了解盛京情势。
“外放出来也好,京中情势混乱,陛下有心整治世家,早就有先拿吴家开刀的意思,便是你考中了庶吉士,我也是会让蓉儿替你运作外放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岭南。
孟晚想到师父项芸的出身,“那项家……”
项芸又恢复了端庄的样子,顶着一头梳的一丝不苟的银发说道:“项家家主是个精明的商人,等吴家真的败落了,他自会知道如何选择。”
项芸准确来说算不得项家主支,林家说好听些一门三翰林,可林易之父四十不到,坐到翰林院的五品官就殁了,林易自己也没有儿子林苁蓉的官职高。
可以说林苁蓉如今才是林项两家最顶尖的官身,他在项家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但项家在江淮一带盘踞多年,盘根错节,轻易不得抽身,若真有一天项家要被清算,林苁蓉大概率会舍弃项家,端看项家家主如何抉择。
孟晚见项芸不像是对家族感情羁绊深厚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
党皇一派大家不敢随意讨论,孟晚在林家村又陪了师父几日,多是讨论书画之道。
“你画作自成一派,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是见你如今作画行如流水不见顿挫,可是找到了画心?”项芸见孟晚面前的一幅扬州初雪图,线条流畅大胆,逸趣横生,仿若将那一场薄雪凝于尺幅之间,神形兼备,可称上品。
孟晚提笔用行楷在空白处写上画作主题、日期与他清宵居士的大名,再把自己的小章拿出来按在名字下面,轻轻吹了吹。
“徒儿大致明白了画心之说,只是尚未摸透。”
项芸欣慰的看着他,“你尚且年少,不必心急。”
孟晚好奇的问了句,“师父是多大找到自己画心的?”
这似乎是个非常久远的话题,项芸思索片刻才不确定的说:“十四五岁吧?当时我还未成婚。”
“……”
孟晚无话可说,也许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壁垒。
他的心太乱,装下了太多杂事,远没有项芸纯粹,所以对方才是真正的大家。
三日后孟晚告别师父师公,再次踏上路程。
聂知遥的话一语中的,大年三十他们果然是在路上度过,彼时他们已经快到西梧府境内了,众人在一个小镇的渡口上卸下了行李,接下来要走陆路。
年节后四处都在放爆竹,这座偏远小镇也不例外,镇上的人说着令人费解的浓郁乡音,穿的服饰也和北地大不相同。
宋亭舟在码头租了几辆马车,结果当地车夫只有四五个,他们还有六车的行李没办法安置。
无法只能在小镇逗留一晚,明早再想办法从附近城镇租车或是租几辆镇民自家的马车。
岭南境地山地丘陵众多,平原面积零散又稀少,道路难行,因此去隔壁镇租车其实是有些不便的,他们最好在镇上有马车的百姓家里租车。
他们一行成群结队,在这座小镇上十分惹人注目,最关键的事语言沟通也很有障碍,幸好青杏祖父早年走南闯北的接触过这边的人,镇子上的人许多也会说官话,大家才勉强能与当地人沟通沟通。
“孟夫郎,这家人说在镇外有个庄子,可以借咱们的人暂住。”青杏爷爷问过几个当地人后终于找到一家乡绅愿意接纳他们。
孟晚喜出望外,“太好了,你和他们说,咱们会给他们报酬的。”
已经快到西梧府境内,这么多的人赶路跟着都不方便,孟晚想着干脆明日先让士兵们上路。自己和宋亭舟身边有秦世子这样的高手,雪生还贴身跟着,再留十来个士兵,应该就够了,这样轻车简从,还能快些。
乡绅家的管家看他们这一伙人不似寻常人家,赔笑着说不用报酬,粮食也可以由他们准备。
孟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告诉他们,只需提供给他们些灶具就好,他们自己有米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