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火车站。
蒸汽机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白色的蒸汽在月台上空弥漫。煤烟的气味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还有人群身上散发出的汗味,构成了这个繁忙车站特有的氛围。
人潮如潮水般涌动。穿着笔挺西装的洋行买办,身着长衫的本地商人,一身工装的码头工人,各色人等在站台上穿梭。吴侬软语夹杂着英语、法语,甚至还有几句响亮的日语,构成了一曲喧嚣的交响乐。
";都让开!让开!";
";朝廷命官!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迅速在月台上列队,手中的步枪闪着寒光。他们穿着还算整齐的军装,试图在拥挤的人群中清出一条通道。
陈景文从二品朝廷官服的锦鸡补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缓步走下车厢,努力挺直腰板,微抬下巴,试图展现出朝廷钦差应有的威仪。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中,还是难掩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这座陌生城市的一丝不安。
卫兵连长紧随其后,态度恭谨。但陈景文敏锐地注意到,周围人群眼中那种漠不关心,甚至是轻蔑的眼神。在这个军阀割据的年代,一个朝廷命官的分量,恐怕还比不上一挺机关枪。
站台上的喧嚣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减弱。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有的投来好奇的目光,更多的则是漠不关心。在这个通商口岸,朝廷的威严早已不复从前。
陈景文暗自叹了口气。他这次来申城,表面上是为了调查林宇的所作所为,实则是朝廷派来探底的。但看这情形,恐怕不会太顺利。
蒸汽机车又发出一声长鸣,仿佛在为这位朝廷钦差的到来敲响警钟。站台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对这个从遥远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陈景文走出车站大厅,站前广场的景象让他微微皱眉。
高大的西式建筑鳞次栉比,红砖灰瓦,尖顶哥特,与京城那些朱墙黄瓦、飞檐翘角的传统建筑截然不同。马路上,黑色的福特汽车与人力车交织穿梭,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载着乘客驶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街边商铺的招牌上,中英文混杂。";bANK";、";cAFE";、";hotEL";等洋文字体格外醒目。更让他不适的是那些行人的穿着——女子们穿着高开叉的旗袍,踩着高跟鞋,大胆地露出手臂和脚踝;男人们不是西装革履,就是一身时髦的中山装,哪还有半点古礼的影子?
这里充满了活力,但也显得混乱无序,带着一股让他不适的";蛮横";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咖啡香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洋货气味,与京城那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古朴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大人,";一名随从上前低声询问,";我们接下来去往何处?是先寻驿馆落脚,还是直接......";
他欲言又止,但陈景文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去见林宇?那个在申城呼风唤雨的枭雄?
陈景文背负双手,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心中一片茫然。来之前,他腹稿打了一堆,想着如何代表朝廷宣示威严,如何斥责林宇的不法行为。但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感受到这股迥异于京城的气息,尤其是想到那些关于林宇的血腥传闻,他的勇气就像被车站的喧嚣冲散了一样。
";直接去找林宇?";他心里打了个突。那无异于羊入虎口。前任周特使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听说至今还被关在某个阴暗的地牢里。可又能去哪里?申城地面上,哪里还有朝廷说了算的地方?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工部在申城似乎有一处管理江海关税务的旧公所。虽然不大,但总归是朝廷的产业。";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安心。至少,那里还算是一块";自己人";的地盘。虽然在林宇的势力范围内,但好歹挂着朝廷的牌子,贸然闯入总要顾忌几分朝廷颜面。
";去江海关税务公所。";他吩咐道,语气中透着一丝如释重负,";先在那里落脚,从长计议。";
随从们松了口气。显然,他们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去面对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林司令。
一行人穿过喧嚣的街道。陈景文走在队伍中间,看着周围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心中愈发迷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带来的那些朝廷威仪,在这里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走吧。";陈景文挥了挥手,准备带着卫队和随从离开火车站广场。
然而,他们还没走几步,前方的道路突然被一队士兵拦住。这支突如其来的队伍,让陈景文和他的随从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这些士兵与徐绍元派来的卫兵截然不同。他们穿着统一的笔挺黑色军装,头戴德式钢盔,脚蹬锃亮的皮靴,腰间挎着崭新的毛瑟步枪。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迅速散开,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那种军事素养,那种专业气质,绝非普通部队可比。陈景文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是林宇的人马!
";大人......";随从们紧张地围拢过来。徐绍元的卫兵们也迅速调整阵型,试图保护住钦差大臣。但陈景文能感觉到,他们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那是一个陈景文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一辆巨大的";铁盒子";缓缓驶来,厚重的装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狰狞的炮管直指前方,履带碾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这是什么怪物?";有随从失声惊呼。
装甲车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人心惊肉跳,黑洞洞的炮口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俯视着这群来自京城的官员。
陈景文只觉得喉咙发干。他在京城时曾听说过,林宇的部队装备了许多洋人的新式武器。但亲眼见到这样一台";铁疙瘩";,那种震撼和恐惧,还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就是新时代的力量吗?这就是让列强都忌惮三分的军事实力吗?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连洋人领事在申城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装甲车的顶盖";咔嗒";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