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波骤停。
辉光教区的街道上多出许多大陆来的士兵。
走出家门的居民蓦然发现,米字旗已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五色旗。
有好奇的民众来到总督府,才发现广场上树立着三个旗帜。
五色旗毫无疑问是最高的,右边随风飘荡的是阴阳太极图,左边的旗帜比较简单嫣红的旗帜上是一个黑色的“钟”字。
看起来,带着肃杀之气。
往来的洋人都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模样,一个个垂头丧气,在士兵的推搡中踉跄的走着。
不时响起的寥寥枪声和洋人倒地的噗通声,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事实——辉光教区的天变了。
几番试探之后,拉洋车的刘老汉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枚大洋从他的袖管滑入士兵的袖管。
士兵的目光在俘虏中逡巡片刻,随手指了一个金发大波浪。
刘老汉笑了起来,岁月刻在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宛若一朵菊花。
他上前拽住了女子的头发,不顾她的挣扎,拖进了小巷。
士兵们没心没肺的笑着,高声提醒他只有一刻钟时间。
教区乱了起来。
一队队骑着自行车的士兵穿行在贫民窟的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后座上都放着一个包裹,每走过一段路,就从包裹中抓出一把传单,泼水一样撒出去。
“钟道帅,一定会为民做主!”
“开大会,揭露夷寇的罪行!”
“去洋楼,拿回你们的东西!”
“杀洋夷,攒阴德护佑子孙!”
蛮寇过来之后,就划分出华洋分界,一方棚屋拥挤,望去满目萧索,另一边却富丽堂皇,像极了人间天堂。
就如同太极图那样,泾渭分明。
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天堂,却只能在空闲时,远远观望。
而现在,太极图正在渐渐颠倒,贫民窟的穷人开始涌向富人区,他们胸中带着怒火,目光熠熠,宛如迸发的火星。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现在,有钟道帅给他们撑腰。
几十年的仇怨,都要报偿!
港口的招牌被砸碎,给洋人看门的老大爷有些无辜,他被人扒光了衣服,扔进了臭水沟。
几块新的木牌插在港口,几个获得了命名权的大帅你争我夺,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各自把名字都写上,让百姓们决定。
“镇洋港。”
“破虏港。”
“稣哥绝命港。”
字迹歪歪扭扭,却有种说不出的凶狠霸气。
凯旋号旁边,已经支起了架子,工人们提着油漆桶爬上爬下,英文标识全被涂掉,混合了朱砂的血红字迹覆盖了原先的名字——妈祖号。
也不知道妈祖会不会怪罪。
船长室里,梁办嘀咕着,撅断手下上缴的银质十字架,从怀里掏出两个罐头放在了刚刚设立的妈祖神龛前,恭敬一拜。
圣约翰教堂中的十字架上贴着一张驱邪符。
士兵们抓起倒在血泊里的唱诗班圣女的脚踝,准备拉到城外,集中烧了。
黄卫华拿着银质十字架,用力的拧了半天,终于把耶稣的头拧了下来。
当这颗指头肚大小的银色珠子穿在五帝钱串的穗子上后,黄卫华目光又开始在教堂中寻觅。
他的串子上已经穿了七个小小的耶稣头颅,显得有些臃肿,但莫名的收集癖却促使他去寻找更多的银十字架。
浑天仪的指针微微颤抖,倏然指向北方,这代表又发现了新的银十字架。
黄卫华快步疾走,乐此不疲。
中午的太阳尤其刺眼。
林明恩和一众同乡匆匆下船,站在港口四下张望。
“在那里!”有人手一指。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码头上四十艘商船稳稳停泊,周围拉着警戒线,还有一队士兵看护。
林明恩等人急匆匆上前,递出钟明的手令:“兄弟,我是林明恩,船上是我们的妻女。”
执勤卫兵看了看手令,再抬起头时眼神中带着怜悯:“稍等。”跑去船上叫下来一个军官。
林明恩的心,在往下沉,燥热的海风吹得他鬓角散乱。
“你好,罗定洲镇守使罗镇岳。”
军官伸出手。
林明恩礼节性的握了握,“我们的家人……”
罗镇岳拍了拍他的手:“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心底的不安正在扩散。
归国商人们骚动起来。
“噤声!”林明恩沉默片刻,回头轻喝。
罗镇岳脚步沉重,军靴落在甲板上,一声一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头:“道帅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们早在两天前就动手了。”
声音渐渐低沉,听得出那压抑的怒火,“……是从孩子开始的。”
吱呀。
舱门打开。
里面大大小小的尸体整齐排列,像是一个停尸间。
林明恩止不住的颤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
罗镇岳轻叹一声,走进了停尸间。
白布掀开的瞬间,林明恩的喉咙里挤出濒死禽鸟般的呜咽——那小小的身体上,遍布淤青和伤痕,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的。
他身后的人再也克制不住,疯了一样涌了进去。
林明恩无力的瘫坐在地,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罗镇岳的手落在林明恩肩膀上,“道帅说了,三天之内,不封刀。”
“不…不要刀…”
“什么?”罗镇岳没听清。
林明恩抬起头,盯着罗镇岳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给我一把枪。”
“二狗!”罗镇岳站直身子,“给我把轻机枪拿来!”
富人区里哀嚎遍野,码头的商船客船全被控制了,洋人跑都没地方跑。
身披雷纹法衣的石少坚坐在黄包车上,手中夹着雪茄,猛吸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右手边的锁链串着一串儿洋人,领头俩人正是施勋和查理,这锁链绘满了符文,从他们的肩胛骨穿过。
黄包车行走时,就会扯动铁链,摩擦骨肉,施勋面色惨白,腿脚发颤,即使咬紧牙关,也免不了发出痛苦的呜咽。
查理倒还有些力气,目光阴鸷,冷冷的盯着石少坚,见他狼狈的样子,便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讥讽的笑。
石少坚挥手拍散眼前的烟雾,扭头看了一眼查理,回过头对着跟在手边的军官道:“查先生真是个硬骨头啊,再抓两只蛮夷,当着他面把皮扒了。”
军官踢开旁边堆积尸体,从一众战战兢兢的俘虏中拉出了两个,带到了查理面前。
俘虏的裤裆漫开腥臊。
“别怕。”冰凉的匕首落到他的头上,沿着头皮中轴线稳稳滑落,点点血珠浸出:“头晕是正常的。”
没人能听清这句话了,凄厉的惨叫惊天动地。
施勋颤抖着跪在了地上,粗重的呼吸仿佛凝成了冰碴。
查理目眦欲裂,“撒旦!撒旦!!”
他在狂吼,石少坚却在大笑。
周围的人,都在颤栗。
副官从远处跑来,手上拿着一张手令:“石道长,道帅手令。”
石少坚收敛笑容,接过一看,对副官道:“行,把这两人带走吧。”他眨了眨眼,邀功一样的说:“告诉阿明,我已经把他们调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