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银河渺渺,将夜幕撕开一道巨大的沟壑,让周围的繁星都失了色。
像是一道划进心尖的伤口。
袁九月站在黑夜中仰望星空,一时间入了神去。
忽然间,天空似乎都变得更亮了一点。
“秋鸿哥哥,你瞧——”
袁九月仰着脖子,轻轻说道:“星河似要倾泻而下了。”
方秋鸿没有应答,他攥着巨阙的指节已然发白,目光如炬钉在皇宫方向。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袁九月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黯淡的皇城此刻正被猩红火光吞噬,玄武门方向传来金戈相撞的锐响,院中池水居然隐隐泛起涟漪。
——是宫里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李缓与师离也发觉了不对劲,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
此地离皇宫并不太远,伴随着火光,可以清楚听到大批人马跑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燕王破关打到京城来了?”
师离惊呼一声。
方秋鸿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太像,叛军入城,京城的百姓总不会如此平静,叛军也不可能眼里只有皇宫,京城四方城门怎么都会有动静的。”
“我去一趟皇宫,用玉玺将颜颂换出来。”
李缓望着亮如白昼的皇宫,眉眼一阵荒凉,仿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那个故事的夜里。
也许现下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一点。
李墨仙在那一夜,至少无需思考要如何站队,他只有一条路可选,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而当下的李缓,他不知道前路的成败,更不知道的是,选择的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现在的想法只是将手中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白无疆,保住颜颂一命,然后与师离二人回到接王镇去。
什么为官,什么政变,又什么天下大义,他都没有半点心思再去考虑。
收回目光,正巧撞上师离清澈见底的眼眸。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李缓看懂了她的眼神,那双眼睛分明在诉说着她的担忧,但又明白李缓定然不会让她以身犯险的为难。
“师姑娘,方师兄,还有九月姑娘,你们三人先离开京城,现下皇宫出事,我也不知道宫里情况到底如何。”
过了良久。
师离突然抓住他染着夜露的袖口,指尖顺着布料纹路一寸寸下移,最终扣住他带着温热的掌心。
“呆子,我在往长安的路上等你,你可要……可要记住在蓬莱村说过的话,自己千万要当心。”
火光在师离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裂痕。
她原本轻柔的嗓音此刻却像被火燎过般沙哑,如同千万思绪堵在胸口,难以宣泄。
李缓心中一暖,翻手将师离的手握住,只是点了点头。
方秋鸿却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
若是任由李缓一人进宫,遇到什么意外之后,身边连个帮手的人也没有,可现下“荒芜”的人已经确认渗透进了中原,若是两位姑娘碰到了,以师离的身手,怕是也难以护住袁九月全身而退。
李缓眼神坚定地摇摇头,说道:“你们三人都走,离开此地,我一人会小心行事的。”
思索片刻,方秋鸿才又开口说道:“那我先将师姑娘与九月姑娘送出城去,待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我再回来接应你。”
李缓点点头,又盯着师离看了看,强行扯开一个笑容:“放心,我都记得。”
这时,袁九月从怀里摸出一枚白色丹药,递给李缓。
“李缓哥哥,师父炼的‘顺阳丹’,你留着,兴许能帮得上忙。”
李缓并未推辞,收过丹药,放入怀中,朝袁九月行了一礼:“多谢九月姑娘。”
说罢,众人便再不耽搁时间,方秋鸿领着师离与袁九月骑马往西边去了。
轻叹一声,李缓朝着皇宫方向,几个闪身过后,身影似乎与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影子逐渐重合,逐渐消失在了巷子转角处。
此时此刻,天上月光正巧被云层遮住,夜空一时暗了许多,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
御书房内,白无疆站在桌旁,手执紫毫,正在纸上泼墨,旁边恭恭敬敬站着两人。
一位是白无疆的贴身太监,曹清,而另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是个和尚打扮,居然是当今少林掌门,空悲大师。
书房外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可白无疆丝毫没有停笔的意思,空悲也是一脸平静的站在一边,两人似乎都没把外面的声音当一回事。
只有曹清,脸上露出忍不住的焦急神色,几次欲言又止,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太子他……”
终于,曹清忍不住,小声开口提醒道。
白无疆眼皮都没抬,只是一边写字一边回道:“太子要唱戏,总得让他唱完才好。”
“陛下!”
曹清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汉白玉地砖:“太子叛军马上要到御书房了,奴才恳请……”
白无疆眉毛一挑:“小清子,你莫是怕了?”
曹清额头点地:“奴才贱命一条,自是不怕,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白无疆哈哈一笑,笔锋聚拢,最后一笔勾起凛冽的弧度。
“少林空悲大师在这里,朕都不怕,你又何须担忧?”
说完,白无疆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抬起,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首诗:
大儿一点遁无踪,
了无牵挂一横通。
莫道日西沉暮色,
免教稚子泣长空。
“阿弥陀佛。”
空悲大师见了这幅字,眉头轻轻皱起,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微不可见加快速度,口中低声宣了一句佛号。
白无疆将目光从纸上收了回来,眼神微微眯起,过了片刻,他又将写好的这幅字撕成碎纸,轻轻一扬手,扔到角落里去了。
此时,并无人说话,白无疆挥动的袖风将一旁的油灯带得有些摇摇欲坠,整个书房里一时只能听见纸团滚动的声音。
“走吧,朕给太子这场戏,好好收个尾。”
白无疆将龙袍捋了捋顺,略微佝偻的脊背绷了绷直,踏步率先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