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十二年皇帝的朱由检并非政治门外汉,相反,在勾心斗角,拿捏人心方面,还特别擅长。
他知道,现在对于陈吉发来说最重要得的是趁全天下反应过来之前,恢复皇朝正统,至于谁做皇帝,没有多大关系。
而对于崇祯来说,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保住皇位,至于如何对付这位异军突起的军阀,可以徐徐图之。
“好,朕这就御批用印。司礼监何在?”
王承恩已经被控制住,老太监王之心奉上朱墨和玉玺,朱由检看了眼这位刚刚被他贬斥的太监,心中恨极,胡乱在圣旨上画圈,然后抓过玉玺,盖了上去。
“很好。先送陛下回去休息吧。之后,宫中事务就有劳王公公了。记得办好明日早上的朝会。”
“好说好说。武安公、定国公走好。”
陈吉发离开皇宫后,回到明时坊的合作社联络处,先见了熊应芳。
后者给了份名单,是联络处这几年摸底的朝中官员基本情况,有政治倾向、交际圈子等内幕消息。
陈吉发根据历史上这些人的最终立场,从中挑选出准备任用的人选,准备明日朝会时推荐。
至于那些历史上记载贪污腐败,钻营弄权,丧权辱国的大臣,则着令近卫军连夜抄家,关押人犯,搜罗罪证,等待明日审判。
正在忙碌时,外面有人通传,说是工部郎中周之茂来访。
陈吉发闻言,放下手中名册,急匆匆出门迎接,连外套都没有披。
“哎呀,松如兄!进城匆忙,未能前去拜访,失敬失敬!”
周之茂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虽然他本人也有点小愤青,但只局限于大臣之间的争斗,没想到陈吉发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直接逼宫清君侧。
不过,陈吉发如今这番作态,却将他原本指责的话堵回了肚子里,语气上也温和许多。
“那个……子安此番进京,着实令愚兄错愕。”
“没提前知会兄长,是小弟的罪过。请,进去细谈。”
陈吉发先关心周之茂在北京的工作生活,聊了些官场上的趣闻,然后才提到了这次兵变的事情。
“兄长应该清楚,从最初相识,小弟的志愿就在于保护黎民百姓,而不在于效忠皇权。当初参加科举,只不过是为更好的实现这个目标罢了。现在,既然小弟已经成事,往后的重点,便是如何中兴大明,攘外安内,使百姓安居乐业。松如兄,要不要考虑下助我一臂之力,共襄盛举?”
周之茂犹豫了片刻,见陈吉发目光灼灼,不似作伪,又有些为之前的意气惭愧。
“愚兄只怕才德不够,担不起大任……”
“无妨,天下事,天下人管得。只要松如兄有这份心,就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佞臣要强。你看,自崇祯年以来,圣上用人,只求忠心,不求人品能力,搞得朝堂乌烟瘴气。明日朝会,我准备对这帮人进行清算,空出来的位置,需要大量新锐官员填补。你若是愿意,明日便举荐你为工部右侍郎如何?”
“这怎么使得?愚兄如今才正五品,侍郎是部堂官,高居三品,骤然身居高位,恐怕不能服众。”
“无妨。现在既然京城在我们控制之下,政令如何行使,便是我说了算。而且,今后朝廷上的官制,会慢慢进行变革,部堂官、郎署官的天堑要逐渐弥合,各司的事务也要逐渐具体化。这都是后话,喏,我这里有本合作社新出版的《行政学概论》,你若感兴趣,可以拿回去先看看。”
陈吉发要将后世更先进的行政制度引入这个时代,就必须先有一批接受行政学观念的人才。
合作社的学堂如今培养的人才有限,不能满足日益扩张的势力需要,短时间内,还得吸收旧知识分子。
周之茂翻了几页,觉得这书中观念甚为新奇,许多提法闻所未闻,却都有其深刻的道理。
“愚兄一定认真研习。”
陈吉发送走了周之茂,刚坐下来,又听见通报,说是钱谦益带着几位松江士子来访。
之前路过松江府的时候,陈吉发便抽空去拜访了钱谦益,为的,就是如何稳定政局的事情。
只是当时大局未定,双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近卫军屯兵通州的时候,天下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钱谦益更是嗅觉敏锐的,连忙雇了海船北上。
今日见面,两人便可以把话说开了。
“晚辈觉得薛国观为首辅,实乃祸国殃民之奸佞。恳请钱老出山,主持大局,加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领内阁首辅。”
钱谦益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内阁首辅。
崇祯元年,他依靠抽签作假,给自己弄进了内阁,却被崇祯皇帝拆穿罢免,成了他这辈子的心病。
陈吉发这个时候给他抛了这么大一块馅饼,直接将他砸晕了。
“哈哈,钱某才德不足以服众,如何能担此大任?”
“钱老东林文魁,江南文坛领袖,如何做不得首辅?如今朝中几位阁臣,皆庸碌无能之辈,比钱老差之甚远。他们都能做,钱老如何不能做?”
钱谦益笑眯眯的捋着胡须,十分满意这番吹捧。
“好,钱某果真没看错人。子安呀,你且放心行事,明日朝会,老夫鼎立助你。”
陈子龙与钱谦益同行。
他于崇祯十年中了进士,如今是惠州司理,属于刑部下属。
“卧子兄想不想入刑部任职?”
“若是子安不嫌,愚兄倒是想进兵部试试。”
“哦?卧子兄对军略还有研究?”
钱谦益闻言,插话道:“卧子痴迷古籍,各类兵法书也是常看的。”
“我准备请卢中丞重新出山,主持兵部。钱老和卧子兄意下如何?”
卢象升也是东林党,与钱谦益认识,政见上没什么不合,两人相视,觉得没什么问题。
“甚善!”
“另外,松江知府方岳贡是能臣,在下以为,当入职中枢,为户部尚书。”
六位阁臣,陈吉发如今安排了三个,都是东林党人,只不过都不是钱谦益最亲密的那几个。
这让他有些着急,连忙扯过身后一人。
“此乃老夫门生瞿式耜,字起田。精修缮,可入工部任职。”
瞿式耜今年四十九岁,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之前任户科给事中,是言官序列的官员,没有主持过部堂工作。
不过,这人历史上是个坚定的抗清派,担任过鲁王、唐王和永历朝廷的兵部尚书,懂得火器的运用,让他任职工部,也不是不可以。
“久仰瞿前辈大名,当年铁骨铮铮,直谏佞臣,乃吾辈楷模。”
瞿式耜听陈吉发这么说,连忙拱手作揖。
“周延儒、温体仁祸国,天下士子但有良知,便不能与其同流合污。倒是子安年轻有为,多次听恩师提及,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听闻前辈之前赋闲在家,修建了不少园林?不若从工部营缮司郎中做起如何?”
这个官显然有些小了,钱谦益本有些不满,不过考虑到是个肥缺,并未出声反对。
瞿式耜本人并非官迷,还是挺有气节的士大夫,他刚刚起复,此前做给事中不过正七品,如今从五品官做起也是常理。
“那便有劳子安贤弟。”
此来还有几位松江士子,比如青浦士子李世祺,为天启二年进士,在担任吏科给事中期间,因为驳斥崇祯的用人策略,提出“采公论以进退大臣,酌事情以衡量小臣”的论点而被贬斥。
陈吉发觉得此人的选人观念更贴近于“实事求是”,于是想举荐他为吏部文选司郎中。
钱谦益带来的十几名士子逐一见过,用了半个时辰。
送走他们这些人,又有好些个故旧来访,陈吉发耐心接待他们,但凡能用的,都给予擢拔的许诺,那些本就与他政见不合,或者在历史记载中名声很差的,全都闭门不见。
等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应付完,陈吉发约了季闻道,去诏狱内迎接卢象升。
深陷囹圄的卢象升,如今还在孝期,身穿白衣。
因为季闻道掌管诏狱,多有照顾的原因,他并没受过什么折磨,此时正在牢房中的草榻上小憩。
外面发生的事情经过狱卒的八卦,已经传到这位大明重臣的耳中,他始终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当初那个不顾个人得失襄助官军大破流寇的陈吉发,如今竟然做起了乱臣贼子的事情,搞什么“清君侧”。
陈吉发进了牢房,卢象升睁眼看他,神色复杂,最终没有说话,只长叹一声。
“督师受苦了。”陈吉发长揖到地,恭恭敬敬,“学生受恩师指点良多,可唯独愚忠圣上这点,学生做不到,不能眼睁睁看着神州蒙难,百姓离散。”
“你是来羞辱卢某的吗?”
“不敢,只是想请大人出山,执掌戎政,以安天下。”
“如今天下兵马还没有归顺,你认为占了北京城,就得了天下支持?”
“天子尚在,政令如常,只是杀掉几个奸佞,学生相信,像卢中丞这样的能臣,必不会因为这点权宜之计而放弃国家大事。”
“哎,事已至此,就不知后世史书如何评价你我。”
“卢中丞必是国之股肱,至于学生,无论忠奸,问心无愧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