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应该在此刻插话,只是我见这绮罗姑娘满身的伤,实在是应该先找人为绮罗姑娘诊治下。”墨殇轻声道。
墨殇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那绮罗身上。虽然外面披了一件之夏的薄衣,但衣服下面的伤口不停流下的血确是触目惊心的清晰可见。
照这样看,这绮罗满身是伤,倒像是受了虐待的样子。
兰珏枫看了一眼之夏,伸手想将她扶起。可手刚抬起又悄悄的放了回去。
“前一阵听说萧宗主又纳了新的夫人,如今一见,确不似寻常所见的庸脂俗粉之辈。”金沧濯拍了拍萧逸单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着说。
“金宗主这话可是为烟儿折寿了!”萧逸单听出了金沧濯话中讥讽的用意,赶忙胆战心惊的屈身回答。
“快让夫人起来吧,这山上风大,小心别伤了膝盖!”金沧濯道。
萧逸单见金沧濯给了个台阶,对烟儿沉声训斥道“烟儿,你身为妾室不顾门规私自出山,本应遣你回山,接受鞭刑。只是这两日夫人痛风发作,身边急需照顾。既然兰姑娘替我给了你这个教训,那此事便作罢!这几日你去夫人的房间照顾夫人,回山之后我们另有说法!”
萧逸单对着旁边的廖枉善使了个眼色,廖枉善会意的走到烟儿旁边,将烟儿扶起,退到一边。
“金夫人,一会我会让枉善亲自送上我萧氏最好的金疮药以及祛疤药给绮罗姑娘,还请金夫人笑纳!”萧逸单道。
“那我便替绮罗谢过萧宗主了!”柳钰汐说着,将绮罗扶起。
“兰宗主,兰姑娘虽是顽皮跳脱了些,但性子我实在是喜欢。不知兰宗主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解了兰姑娘的罚。这大晚上的让一个女孩子跪在这阴风之中,怕是会留下什么病根。”金沧濯道。
“我这孽障没什么本事,就是喜欢疯闹。今日冲撞了各位宗主夫人们,我定会重罚。还望各位宗主看在之夏年龄尚轻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兰珏枫说着,对着金沧濯和萧逸单就是各种赔罪作揖,倒像是之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之夏也懒得与父亲理论对错,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乐呵呵的自己顺势站了起来。没心没肺的跳到一旁脸都吓绿了的师兄们旁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龇牙咧嘴的站到兰珏枫的后面。
“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作法,大家快回去休息吧!”
被之夏与那烟儿大闹了一场,浓浓的困意不停袭来。
此时的天虞山,经过了一天的热闹,也算是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起来!”一句低沉的声音传来。
之夏以为是兰芜尘又在跟她开玩笑,伸出右脚往前踢了踢。
那人反应到灵敏,之夏只感觉腿闪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身上被子那厚重的感觉瞬间消失。
之夏猛地睁眼睛,弹起,只见父亲兰珏枫正黑着脸,将被子扔到一边,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爹,不会我睡个觉也冒犯您了吧!”之夏坐起来,生无可恋的对兰珏枫说。
“起来!”兰珏枫命令道。
“爹,如今这夜晚霜浓露重的,爹的身体又不好,就算爹要罚我,不能明日再说吗?”
“披上,跟我来!”兰珏枫似乎也懒得和之夏之夏多说什么。他将自己的外衣扔到之夏的手中,径直走出之夏的睡帐。
就算是之夏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就算她这个父在她心中早已配不上那个父字,她也只能爬起来。
兰珏枫走在前,之夏走在后。两个人一声不发,完全就是陌生人的样子。不过之夏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自从母亲死后,父亲除了对施威号令之时,也就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她也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了。
不一会,两个人来到了天虞山的山顶。子时已过,山谷的风愈发狂烈。之夏不由得将兰珏枫的外套又抽紧了一圈。
“跪下!”兰珏枫转身,看着之夏低声道。
之夏虽不知父亲为何要自己对着那山谷下跪,但她还是照做了。
“磕头!”
之夏不知这兰珏枫发了什么神经,又是罚跪又是磕头。不过,照着兰珏枫的意思,对着这空旷的天虞山磕了三个头。
山涧的阴风阵阵,似乎在说着什么。
“脸还疼吗?”兰珏枫问。
之夏反应了半天才知道兰珏枫是问适才他自己打的那巴掌脸疼不疼。
“习惯了”之夏冷言道。
兰荻松看向之夏,道:“我知你的心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一个无名之辈惹恼了仙门大派的家主于你于整个兰氏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之夏笑了笑,反问:“难道于自己无利的生命就应该被放弃吗?”
兰荻松道:“当然不是。每个生命不论高下,他们都有同等的生存权利。可是大义并不等同于一换一。”
之夏道:“我知自己没那能力与那些人抗衡,但我当下没有选择。那萧家人各个都是禽兽,堂堂的家主夫人怂恿手下的弟子凌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卓淩也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功法,浑身满是阴邪之气。若是那绮罗落在他们手中不管,她怕是会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死在这荒山之上。”
兰荻松一把抓住之夏的手,面色发青,“你说那卓淩浑身充斥着阴邪之气,什么意思?”
之夏道:“我与那卓淩交手之时,他的仙剑和他本人就像是被戾气控制了一样,他整个人的仙法瞬间剧增了数倍,我根本无法抵抗。”
戾气?难道说他们修炼了阴诡之术?
“这江湖中,若真有一种可操控自然之法,为人所用。那么,无论这种法术是正是邪,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就是灾难……” 兰荻松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字却都如洞外的暴雨,重重地打在没有光的黑夜里。
“离儿,为父问你,若有一族,全族被屠,单余一人生还,这生还之人该如何自处?”兰珏枫一脸严肃的看着之夏问。
“爹想要什么回答?”之夏看到兰珏枫眼中的渴望,知道他想听到的那个答案。她冷笑了一声后,问兰珏枫。
“想要你内心当下的回答。”兰珏枫道。
“诛灭仇人,以祭亡灵。”之夏简单的回答。
兰珏枫本就阴沉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冰冷。他看着那黑漆漆的山脚,又问道“若被诛杀之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本就该死呢?”。
“爹是如何判定人是否该死?爹适才说了全族被屠,那全族之人都是恶贯满盈之人?”
兰珏枫看着之夏,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她。他呆呆的盯着她的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猜爹想要的回答是人既已死,何不以德报怨.可是我觉得这个答案太过于理想。世人皆知圣人当以德报怨,但他们却都忽略了圣人说的下一句,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灭族乃不共之仇,若是我,灭族之人尚在,我定会要他血债血偿。”之夏理直气壮地说。
之夏本以为这些话一出,他爹定会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但她发现他爹除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倒是异常的冷静。好像对之夏的回答并不惊奇。
一阵大风刮过,吹来一丝寒凉。兰珏枫走到之夏面前,替她收紧了外衣,看着她,问道“之夏,那敌人是全天下,你也要以直报怨?”
“爹曾经说过,天下之事,莫过于道与理。若真相是天下人不循道尊理,与天下相峙又有何妨!”之夏脱口而出。
兰珏枫深叹了口气,眼神似乎也变得有些迷蒙。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看着这荒凉的天虞山。
之夏从未仔细看过父亲的背影,自从娘死后,自己就再也未曾单独和父亲呆在一起,说话也没正经说过几句。她此刻突然发现,或许,父亲,是孤单的。
“爹,是之夏说错了什么吗?”之夏走到兰珏枫身边问。
“罢了,终究身上还是流着他们的血!”
兰珏枫的话,之夏听不懂。
“今夜之事,不可告诉他人,包括芜尘。”兰珏枫道。
“知道了!”之夏答道。
“不论将来如何,你要记得,都有为父陪你一起承担。”
兰珏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之夏有些错愕。
这暗淡流年,埋没了多少烟火红尘;这瑟瑟寒风,又辜负了多少脉脉情深。所谓的岁月静好,也不过是扔掉了伤痛,忘掉了曾经罢了。
两人在天虞山上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后,一前一后的走下山。
“爹,怎么了!”之夏见兰珏枫突然停下脚步,赶上去问。
“闭嘴!”兰珏枫低吼。
之夏只好闭嘴。
四周非常安静,安静的能听到风的声音,也能听到从山下传来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
“你呆在这,别动!”兰珏枫说完便匆匆往山下跑。
一眨眼的工夫,只听墓陵突然变得吵闹不堪。兵器相撞发出的刺耳声音和着人的尖叫声,彻底叫醒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天虞山。
之夏赶在兰珏枫的后面下了山。当她回到四墓陵之时,只见仙门百家弟子正与一群身着赤黑长袍,领绣奇怪花纹的蒙面人撕打着。
之夏知道自己的灵力被封,去也是帮倒忙,便躲在树后,注意着形势的变化。
她发现那些蒙面人似乎并不属于一派之人。那些蒙面人中大部分人熟悉各派剑法,所使用的阵法正统考究,各派之人的攻击毫不费力的就被他们一一破解,而另一些人的所使用的阵法似乎与那日晨起金晖寺的那些和尚所用的阵法一样,刁钻阴狠,来去无影。
两部分人之间相互配合,眨眼间,数十名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
虽然这样,仙门百家数万人,合万人之力对付百人,倒也容易。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些黑衣人逐渐被压制了下来。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异常的香味,那香味与墨殇刚入金府那夜螟嵬虫出现之前出现的香味一模一样。
“不好,是螟嵬虫!”
之夏的话音刚落,无数螟嵬虫从地底钻出。他们个头如犬,浑身长毛,嘴里流着黑褐色的液体,看上去就恶心。
原本各派之人还能沉下心,与那些蒙面人对抗。如今见到这数不清的螟嵬虫,众派之人瞬间乱了阵脚。
更严重的是不知为何,各派之间的弟子们像是中了什么蛊,突然互相攻击。他们你一刀我一刀的砍在对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就如同那日在金家祠堂那样。
之夏见不远处的兰萩松右手握着剑,一动不动的站在睡帐前面。他本来就害怕这类东西,如今更是魂都没有了。
那些蛊虫的行动飞快,一眨眼功夫已经爬到了兰萩松的脚前。
“砰!”
兰萩松没反应过来之时,面前突然燃起一团大火,面前的蛊虫被烧得到处乱窜。
“师兄,师兄!”之夏不停地在兰萩松的耳边喊。
兰萩松这才晃过神来,只见旁边之夏正拿着火把,驱赶他面前的蛊虫。她的鞋子已经被那蛊虫咬烂,脚筋处一股刺痛传到心口。
“你退后!”兰萩松抽出仙剑,用力一劈,面前涌上来的蛊虫被瞬间弹飞。
可是那些蛊虫似乎是不死之物,无论如何劈刺火烧,那些蛊虫都完好无损,活力如旧。
而之夏此时不知道为何,右脚处的疼痛酥麻愈发强烈,已经到了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地步。
之夏低头,只见她的鞋已被血染红,她弯身掀开裙摆,只见脚踝处有七八个血口,想来是那螟嵬虫趁她不注意已经钻进了她的身体吧!
兰萩松看着之夏,脸色煞白:“你脚怎么了!”
之夏将裙摆往下拽了拽,挡住了伤口,道:“崴了一下,无事!”
从母亲死后,之夏受了伤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哭闹,而是笑着爬起来,而后当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不是她不痛,只是她慢慢的发现,即使是哭闹,也不会有人会立刻出现在身边。就算有幸有人将她扶起,说些软言细语,也不会有人真切的知道她究竟当下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