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人人都传大齐国君与九嶷墨氏的宗主交往甚密,下车时,潍弨听到司马聿清唤这位为墨宗主,那想必这位说话的就是那传说中墨殇了吧。
潍弨下意识的后撤半步,躬身行了个大礼“墨宗主应该也看到了,涂山城楼的防御设施非常完备。十年前,为防芜尊兵马反扑,秦轸在城楼门南北两侧修筑外双瓮城,于城墙上广开箭窗,并在城墙的四角高筑箭塔。芜尊兵刚入战地,兵疲不整,应不会即刻发动猛攻。趁此机会,我们再派人去游说,请求梁沣出兵。只要梁沣同意出兵,兵马走阜渠港不到半天便会进入涂山堡,到时候危机可解。”
墨殇笑问:“若是晋阳、槐东不出兵呢?”
“晋阳、槐东不出兵,我们便死守城门,等朝廷的援兵。”潍弨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道“若是没有囬山山匪阻拦的话,从都城到这里大概需要五天的步程。我们好好布控,应该能拖到援兵到来。”
“应该?”墨殇冷笑了一声,“若是囬山山匪阻拦,援兵全军覆没,你该如何?若是芜尊兵马刚入战地,即刻鼓噪而出,昼夜不歇,四方夹围,耗掉你的箭矢,补给未到。你该如何抵抗?若援军在路上出现突发状况无法按时赶来,你又无力阻挡,又该如何?若这几日内芜尊再次发兵增援,援军到了我们也无法抗衡,你又要作何打算呢?”
潍弨无奈摇了摇头,道:“援军五日后才能到,若真的箭矢告罄,士兵疲于抵抗,我也只能再去南州、新云、南泾、沧溟邑四城搬救兵。”
司马聿清拍了拍潍弨肩膀,笑了笑,道“墨宗主的意思是潍大人就没想过要主动迎战吗?”
“迎战?”潍弨一脸诧异,“八千兵士有一大半都没上过战场。让他们去对五万精兵,不是去送死吗?”
“五万精兵?”墨殇笑着,一脸轻松,“我们要应付的不是五万人。”
“不是五万人?”潍弨挠着头,听得云里雾里。
司马聿清看向墨殇:“墨宗主是想放那一万先头部队入城吧!”
“俗话说兵寡不敌,分兵为上。”墨殇看向潍弨,“眼下三股兵马未汇合,与其等他们汇合壮大,不若先引一万先头兵入城,设计将其歼灭,再谋划该如何处置剩下的四万人。”
潍弨摸着下巴,蹙眉思量着。墨殇说的确实不错,若是能在敌人整装会师前削弱敌人的部分兵力确实是件好事。可是那一万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城内无险势可依,这种情况下,八千散兵的胜算根本没几成。
司马聿清:“墨宗主心头既已有妙计,还请您详细说明。”
“芜尊阵势严整却不善机动,而城内的守军数量虽少,却可各自为战,机动性强。”墨殇在地图上点了点,“入夜后,着城中刚凑集的一千壮男身着铁甲出城迎敌,不敌,弃旌回逃,芜尊兵马见这一千兵士不堪一击,必会追击。”
墨殇手指停在地形图城西的柳林区上,道“着御史大人带来的两千精骑与涂山堡大营的三千守城军分别伏于林区两侧,待芜尊兵被引至此处,五千人马从左右两翼同时击鼓冲出,冲散芜尊兵马,并与其交战。一千壮男藏于柳林左右两侧,只管击鼓叫嚷,曳柴扬尘。夜里视物不便,芜尊士兵必惊恐有诈,乱兵必败。”
潍弨想了想,问:“佯装败走后,若芜尊士兵疑其有诈不敢冒进,该如何?”
“芜尊兵马拔营渡河,消息滞塞,即使猜到祁南六城会有援军,也知为防匪患,六城必不会派精兵增援,朝廷兵马长途运兵,也无法速至。”司马聿清道“首战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韩炳作为先锋部队的大将,一旦率先攻破城池,那可是大功。俗话说举秋毫不为多力(1)。与其与人共分破城战功,我想他应该迫切需要独占这功绩来证明自己。这种情况下,他既知自己的人数实力都占上风,又有迫切入侵的欲望,那就一定会对我们进行追击。”
潍弨质疑道“可除了御史大人带来的两千骑兵外,我城的三千守城军战斗力仍无法与芜尊精兵抗衡啊!”
“潍大人,您是文官,您怕是不知道。一个军队的灵魂是阵势,是士气。只要将军阵驱散,让士兵恐惧,军队就不再叫做军队了,叫走寇。”司马聿清道“走寇之流,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这四个字可不能随意说出口。”墨殇摆了摆手,看向潍弨“潍大人,战场上的变数非兵法谋略,而是战士的向死之气。只有让士兵们知道他们此刻正处于死地,不是敌死便是我亡,他们才会拼死杀敌,才会让芜尊士兵惧怕,刚才的计策才有可能成功。”
“那之后呢?”潍弨绷紧的神经仍未松开,“后续四万部队汇合,兵临城下,我军该如何?”
墨殇道:“既然不想让他们兵临城下,那就让他们后退不就得了。”
潍弨:“他们星夜渡河而来,人又比我们多,岂有后退的道理?”
初颜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汜口谷,看向墨殇,问“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在此处折返吗?”
墨殇看着初颜,歪头一笑。
“哦,我明白了”潍弨后知后觉道“我这就去安排!”
果然不出墨殇所料,韩炳率先头部队浩浩荡荡的赶到城门口,一千壮男出城迎战,被打的落荒而逃。韩炳大喜领一万兵马追击。追至柳林,五千人从左右两翼同时击鼓冲出,一万人被顷刻冲散,大半人惊慌逃窜时被杀,韩炳在剩下百余名士兵的掩护下慌忙撤出城门。
此刻,自涞水上游而来的曹壬、下游而来的庞玄懿已汇合在汜口谷。
他们之前仔细研究过涂山堡的地形,知道往涂山堡城门的必经之路上汜口谷,他们知道此谷很狭窄。所以,为了轻松渡谷,他们特意选择了小型冲车和巢车。他们本以为很快就能渡过,可到这才发现这汜口谷这极窄,巢车根本无法穿过。
更可怕的是,只要他们靠近山谷,山谷里面就会传来女子的哭声和小孩的诡笑声。
“将军。” 曹壬的副将老将李扶安抚须观察了半晌,道“此乃狭地,夜深目盲,恐有埋伏,不若就此安营,待天亮……”
“怕什么?” 李扶安的话还未说完,庞玄懿就抢道“那城里的几千人还在应付韩炳的人,哪来的人在这设埋伏?再说了这山这么险,哪能藏人,难不成藏在石头缝里面吗?”
李扶安骑马上前,来到庞玄懿旁边“庞大人,我方阵势庞大却不坚固,如遇意外,容易被冲散。此外,这山谷里有阴诡之声传出,士兵们已出现躁乱的迹象,士气已被扰。以防外一,我们还是暂时退出山谷,另做打算为妙。”
曹壬冲着李扶安翻了个白眼,道“在这装神弄鬼就是想阻止我们前行,你是带兵之人,竟以妖鬼之由坏我军气势,若不是看在太子殿下赏识你的份上,你的人头早就落地了。”
李扶安:“兵书有云,军心怖慌,不可战;敌情未定,不可战。如今军心有动摇之势,此时涂山堡若已私下向泉州、南州、新云、南泾、沧溟邑五城借到兵马后得大齐朝廷的支援,我们……”
“李将军过虑了!” 李扶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曹壬打断。曹壬拍了拍李扶安的肩,“他们确实借了兵,大齐朝廷也确实派了援兵五万。可我的朋友说,那五万兵马要五日才能赶到,涂山堡也没有从祁南五城借来兵马。前些日子,有数十名涂山堡富商送重金给我们,他们皆说涂山堡守军不过几千,根本无法保护他们,他们希望花钱买下他们自己及妻儿老小的性命。所以说,涂山堡不足为虑的。”
“可是……”
“李大人,听说你多次与秦轸交战,皆无胜战。” 曹壬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庞玄懿瞟了眼李扶安,冲旁边的小兵道“传令下去,进谷!”
“是”小兵高喊“传令下去进谷!”
于是浩浩荡荡的四万人便分成五列浩浩荡荡进了谷。峡谷狭窄,不过好在道路平坦,很快就有几百人顺利走出。
曹壬看见前方朱雀旗摇了三下,他抖着马缰,指了指那正立的朱雀旗,看着李扶安,讥笑道“李大人,你看前军已顺利通过,这哪有……”
“嘶嘶!”
埋伏二字还未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啸声,有人大呼“马受惊了!马受惊了!”
曹壬脸上赘肉一抖,转头后看,只见队伍正后方押运粮草的马正驮着粮草四下狂奔。
无数箭矢从峡谷外围左右两翼射来,马蹄声和震耳的嘶喊声随着冲天的烟尘逼近而来。
战马被惊,嘶喊着带着已出峡谷的百余名慌乱的士兵四处跳窜,逃窜中,大部分的战马和士兵都被箭矢刺中,当场毙命。剩下的也无一幸免,被失控的战马摔下来后,不是被乱马踩死,就是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射死。
在峡谷内的几千人虽是躲过了箭雨,可更不幸的是,随着谷外箭矢齐发,谷内两侧爆发了一阵阵猛烈的巨响,震山炮将峡谷侧壁炸出了一个个大窟窿,巨石四下崩窜。兵马受惊,完全不受控制,纷纷无序得后撤。马挨着马,人挤着人,无征兆的聚拢使得战马踩着战马,人踩着人。
后方还没进峡谷的部队也没有幸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堆人,他们自左右两侧持枪而来,芜尊士兵还未来得及摆阵便被冲散。芜尊兵的战车上,飘扬着的芜尊旌旗不知何时变成了大齐的旌旗。
“撤!快撤!”就在这时,韩炳带着逃出涂山堡的百余名兵马奔逃而来,他们一边逃着,一边大喊“快撤,有埋伏!”
于是,慌乱中,几万人马仓皇无序的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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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曹壬藏不住心中的烦躁,“我们这是走到哪了?还有多久到南泾城?”
随军向导用鞭子拨开挡在前面的乱枝,倾身,左右看了看 “我们已到邠山脚下了,再往西行八九里地就到涞水下游的南泾城了。”
“邠山易守难攻,山下不远处便是地湖,水源充裕,更利于探查敌情。”曹壬转头,看了眼身后参差不齐的队伍,“战士们累了一日,实在不适合长途行军了。我们不妨先在邠山休整一夜,再做打算!”
“曹大人说的没错。”韩炳用刀割着脚边的杂草“在敌人的地盘里摸黑行军,本就隐患重重。再加上那些大齐士兵放任咱们后撤不追,定是猜到了我们会去南泾城与当地的吴晋政权汇合。我猜他们应该已经派人埋伏在南泾城附近了。”
庞玄懿瞥了眼旁边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扶安,“李大人,刚才是我等鲁莽,未听大人金言,贸然出兵,此事我定会给大人一个说法。只是眼下情形危急,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二位大人说的没错。邠山不仅是一个整军修整的好去处,还在粮道、马道旁边。听闻泉州、南州、新云、南泾、沧溟邑五城的救援物资两日后便会运至涂山堡,从各地赶来的救兵也会从此道经过。我们守在此处,可将其截下。”李扶安想了片刻“只是对于退守邠山,我还有些顾虑。”
庞玄懿:“大人说来听听?”
“一来,邠山周围人烟稀少,方圆十里只有地湖一处水源。若是全军进驻邠山,大齐只要在地湖周边设防建攻势,便能轻易断了我们的水源。二来,我们若是停军进驻邠山,涂山堡城便有充分时间在各要塞设防,待他们的援兵一到,我们就算占了地势,却也落到了大齐的包围之内。” 李扶安看向不远处的邠山,思忖良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齐放任我们后撤不追真的是埋伏在南泾城附近了吗?他们的目的会不会就是要让我们进这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