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正三十二年。(上几卷故事发生的二十六年前。)
天雷凛冽,业火焮赩,腥气冲天,山崩地裂,万物同怆。
殷红色的浓烟弥散在稠浓的天虞山,末日的阴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微光。天虞山上,天虞宸渊派弟子敲响碎魂鼓,凛亮的鼓声和着震耳欲聋的哀嚎声,敲碎了万年安宁。
天虞宸渊派家主聂若怀手拄承影剑站在云影台上,目眦尽裂的看着脚下无数尸体,看着面前一批又一批不断涌来的四大派高手。天虞山下,聂若怀的长子聂安枫与聂若怀的异姓兄弟段子安率数百门生拼死阻截天冥萧氏二公子萧云澹所率领的后援军与数万名自愿上山讨伐聂氏的普通百姓们。
想当初,拜月叛乱,拜月首领石苍海携数万不死之师入侵中原,戕害数十万中原百姓。各仙门世家畏其实力,恐受牵连,皆不敢出兵应敌。聂若怀与九嶷墨氏家主墨儒荻一起,倾两族之力击退拜月族。聂若怀生擒拜月族主石苍海,闻达于世。一时间,世人对这两大世家顶礼膜拜,视他们为救世英雄。
随后,聂家在众仙门世家的推举下,成为统领江湖的仙首。而墨氏,则在拜月一役后功成身退,消声于江湖之中。
所有人都枕着万世顺遂,苍生无难的大梦沉沉睡去之时,一道惊雷将世人心中劈醒。聂若怀与石苍海勾结,用拜月蛊虫练就蛊僵,企图诛灭所有仙门家族。
天兕作乱,蛊僵横行,萍阳屠城,郄氏被灭,这个曾受万人敬仰的英雄转眼间成了元恶大憝,天地不容的恶人。
“聂若怀,你作恶多端,残害百姓,私炼邪术。如今你已无退路。若不想连累更多无辜弟子,赶快交出断崖,告知我们天兕的藏身之所。”崇岳金氏家主金沧濯挥动着五色天雷链,重重的抽到聂若怀的脚踝上。
五色天雷不停地拍打在聂若怀的身上,身上那些数不清的刀斧伤还没凝固就被凛冽的雷击重重挑开。
”聂若怀,你丧尽天良,修炼噬魂邪术,连对你有救命之恩的郄氏一族都不放过,指使你手下狂徒段子安虐杀郄氏一门。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是啊,聂若怀,你私炼邪术,致天兕失控,已至死伤数万人。如今,若不除你,恐会累及更多无辜生灵。”姑苏姜氏家主姜峄城站在天虞擎天石旁,义正言辞的说。
“尔等鼠辈,颠倒是非。”聂若怀冷笑着。
“颠倒是非?萍阳城内的数千亡魂还没有被超度,天兕如今还在大肆虐杀平民百姓。你竟然能若无其事的说我们颠倒是非,你这是让聂氏的创派先祖们蒙羞!”天冥萧氏家主萧逸单手持肃清剑,道。
“天兕乃我派灵兽,非尔等暗中下咒,背后操控,它怎会无辜伤人!如今,天兕早就被尔等操控,尔等竟然还来问我要。”
“操控?都知道天兕认主,只有断崖才能操控。普天下之人谁人不知这断崖一直是由聂宗主保管。你倒是说一说,我们怎么能做到没有断崖的情况下操控它,更别说有机会对它下咒了!”萧逸单说完,下面的人都随声附和着。
“是啊,聂若怀,你勾结石苍海,炼制蛊僵,纵天兕作乱,致使萍阳全城被屠。现下,你竟还在找各种借口为你所犯下的罪行辩解,率众弟子对我们四大世家的弟子大肆杀戮,企图挑起大战,危害苍生。”金沧濯道。
聂若怀不屑的看着面前的人“笑话!你们四派联手,攻上我天虞。我本无屠戮之意,可无奈你们步步相逼。你们罔顾事实,就不怕被世人所耻笑吗?”
“碎魂一出,万古俱丧。碎魂鼓的声音还没停止,此等野心昭然若揭,你难道还想抵赖吗?聂若怀,你身为天虞宸渊派家主,非但不以身作则,除妖扶正,还祸害苍生,实属阴险诡谲至极。”天冥萧氏家主。
聂若怀看着身边不停倒下的聂氏弟子,看着山下不断涌上山的激愤异常的百姓们,无奈的苦笑。
“也罢!今日我既已担下灭世之名,就算倾尽毕生之力,我也不会让你们得偿所愿。”聂若怀说完,寄出金丹,举起承影剑将金丹击碎。
刹那间,碎散的金丹发出一道刺眼的银光,整个世界变得黑暗无光。浓稠的戾气从六界迅速涌来,鬼魅妖怪闻到金丹的气息,都齐齐地涌上天虞山。
毕竟聂若怀几万年的灵力谁不想拥有。
“聂若怀,你不要命了吗?”下面各家家主看到此景都有些不知所措。
“命?自你们上山,我就没想过要留下这条命。”聂若怀掷地有声的说着。
此时的天虞山下,梅云溪畔,聂若怀的妻子梦荇抱着5岁的女儿坐在白梅树旁。
梅云溪畔,云水衾寒。夭夭白梅,拥着纷纷清雪,裹着幽幽情思,掩在疏影默默的薄雾间。澈澈溪水,携着瑟瑟冷风,卷着已然故去的绣锦华年,流入暗香浮尘的烟火红尘中。
梦荇看着黑暗中那一道道刺眼的银光慢慢散去,眼泪慢慢涌出眼角。
“娘,你怎么哭了?”
“说休妻就休妻,说什么意难归,心难同,愁怨难消,路难同。既然说两处相安,又何必留下书信,扰人心神?随笔写几行字,就把几十年的恩爱断送!”梦荇擦掉挂在眼角未流下来的泪起身,将手中那封未打开的信紧紧的握于手中。
“娘,爹给你的信你不打开吗?爹知道你将天兕失踪一事隐瞒于他也是担心他的身体,爹跟你说的肯定都是气话!”
梦荇紧紧的握着聂若怀给她的那封信,不肯打开。或者是害怕,她害怕打开那封着的信后看到的是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天虞山上碎魂鼓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梦荇明白,一切,都该结束了!
“梅儿,在这个阵中乖乖待着。”
“娘,你要走吗?爹和哥哥不是说让我们在这等他们接我们吗?难道你也要离开我吗?”
梦荇看着越来越大的暴雪,心中的不安反而变成平静。她轻声说“我有话还想问你爹。变天了,你爹的寒疾怕是要犯了。梅儿,不要等你哥了。答应娘,拿着断崖,乖乖的坐在这隐梅阵里,晚些时候,墨殇哥哥会来接你,他会带你去兰伯伯家。之夏莫离,之后你就叫兰之夏了。”梦荇说着,举起右手,将所有的灵力都凝于右手之上。不一会,所有的灵力化成了一瓣透明的梅花瓣。
“娘,这是什么?”
“这是折梅封印,它会在你走出隐梅阵时封住你所有的灵力所有的记忆。”梦荇将那片透明的梅花瓣推入女孩的手腕处,说“忘了天虞山,忘了梅云溪,忘了我和你爹。待到你手腕上的梅花开放之时,你会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娘,你放我出去,我要去和你一起找爹和哥哥。或许,或许我们把断崖给他们,把他们想要的都给他们,我们一家四口离开这,不行吗?”
“墨儒萩说的对,功成身退,为天之道。只怪我和你爹,明白的太晚。”梦荇看着这没有光的天,绝望的说“世人皆知断崖可以改天换地,可谁又知道它背后潜在的祸端。孩子,不要怪爹和娘。或许今后你会过得很痛苦,但是你要相信,这是我和你爹能给你得最好的一切。我和你爹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要走出这隐梅阵,千万要守好这块断崖石。”
“娘”是太累了吗?女孩只觉得双眼变得无比沉重。慢慢的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天虞山上,尸横遍野。聂若怀满身插满了毒箭,靠在擎天石旁。
“聂宗主,为了您的女儿和妻子,还是交出断崖和天兕,保你妻儿一命!”金氏宗主金沧濯说道。
“我与梦氏早已恩断义绝。”聂若怀闭着眼睛,说。
“也罢!既然聂宗主不肯合作,为了天下苍生,聂宗主,得罪了。”金沧濯说着,挥着五色天雷链,直直抽向聂若怀的心口处。
“住手!”
话音未落,一片白梅飘过,五色天雷链被白梅狠狠的抽了回去。
梅香阵阵,血腥之气立刻被这清冽的梅香所覆盖。
“梦儿!”聂若怀睁眼看到了一个青衣少女的身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若怀,该吃药了!”梦荇扶起聂若怀,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将手中的蛊魂丸塞到聂若怀嘴中。
“算了,别为我白费力气了,我如今金丹已毁,筋脉已断,没希望了!”聂若怀使出全身力气,说着“孩子呢?”
“枫儿已经战死,梅儿很安全。”梦荇笑着说。
“我终是负了你们。”聂若怀说完,慢慢的从梦荇的身上滑了下去。
没有告别,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心意。
人生这场大戏,谁都只是春秋大梦的一名看客。待到转身离开之时,带走所有深情。
梦荇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的盖在聂若怀的身上。她此刻平静如这纷然落下的霜雪。
全天虞山的所有白梅瞬间化成银剑,卷着狂风,向云影台涌来。
尘世羁绊,或急或缓,终是流向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