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涂山都指挥使司时,府内的酒席已备下。侍女们待几人坐好后,躬身关了正厅大门,退了出去。
“听说墨宗主尤喜梅花酿。” 司马聿清从桌上拿起一壶酒,递给墨殇“这酒是本地酿酒大家亲酿的梅花酿,墨宗主可要尝尝?”
墨殇顿了顿,笑道“那就有劳了。”
司马聿清接过墨殇递来的酒盏,为墨殇斟了一盏梅花酿。
墨殇接过酒,道“听城外没什么动静,想必那四万芜尊兵已经退离城门了吧!”
“墨宗主真是神机妙算” 潍弨一脸兴奋,激动道“芜尊一万兵马被我军冲散后毫无战力可言,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我军全部歼灭。之后,我们大开城门,后续的四万兵马不仅没有攻城,反而后退六七里。”
“那就好。”墨殇似乎不是很喜欢那酒的味道,抿了一口,便将酒盏放到一边。“我听说这冼、王两家是大齐的高门大户,与朝中高官常有来往。关于这两家人,司马公子可知道些什么?”
“问我吗?”司马聿清抿了口热茶,笑道“我与王戍奕没什么联系,我只知道那王戍奕是个土财主。至于冼末萩,我倒是与他私交甚好,也常走动。冼末萩靠六博起家,兼营酒肆、妓馆等娱乐产业。二十五年前,戎丘城突发水灾,为了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先皇与上仙门家主们商议决定扩建祥祈寺。彼时先皇向全国筹募善款,冼末萩捐出白银十万两。八年前,涿城之战,军费吃紧,冼末萩再输其半数家产支援王军,战后又助朝廷安抚流民。彼时,冼家深受百姓爱戴,先皇感其善举,封其为安富伯,封其子冼长楙为行太仆寺少卿,专管马政之务。”
司马聿清:“其子冼长楙封官后,冼末萩便放手将冼家一应事物交给其子。其子敛财无道,强掳民女,做尽坏事,后被人毒杀。”
墨殇:“被何人毒杀?”
“这冼家人富甲一方,冼长楙与冼末萩在这涂山堡更是呼风唤雨。一家人看上去无所不有,可实际上,可冼家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潍弨放下酒盏,道“冼长楙娶了十多房妾室,外面又有数不清的露水姻缘,可就是没有子嗣。冼末萩只有冼长楙这么一个儿子,冼长楙娶得妾室和外边的女人也都生不出孩子。眼看着冼家的香火要断了,冼末萩突然从一个道士那拿到了一个药方,一月后,冼府传出消息,冼长楙的一个侧室有喜了。”
“冼家人又是舍粥舍粮,又是摆宴席与民同庆。可就在宴席大摆的当天夜里,那侧室忽然见了红。冼府把城里所有的郎中全部找了去,最后还是没有保住大人和孩子的性命。冼长楙一气之下,将去的大夫全部杖杀。”
“大夫的家属们联合上告,把冼长楙告到了提刑按察司。冼末萩与曹武徳有私交。两人威逼利诱,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冼长楙被判无罪。几日后,其中一个郎中的女儿将冼长楙引到自家,毒死了他。”
“那……”初颜握住酒盏的双手收紧,沉声问“那女子最后怎么样了?”
“哎,她啊!” 潍弨长叹一口气,道“她本来已逃到了泉州老家,可听闻父亲的尸体将会为死去的冼长楙殉葬后,连夜赶回了涂山堡,被候在城门口的冼家人抓到。最后大抵是丢了性命吧”
手腕上的刺痛感刹那间流遍全身,似是有惊雷劈打在初颜的头骨上。初颜手中的酒盏骤然倾覆,脑子突然一空,整个人无征兆的向后就要倒。
墨殇一把拦住,将初颜揽在怀里,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走失的神智很快恢复,初颜晃了晃头,推开墨殇,笑道“没事,酒太烈了。”
墨殇蹙眉,盯着初颜煞白的脸,许久不言。
墨媱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看向问司马聿清:“关于冼青岚,司马公子知道多少?”
司马聿清笑道:“我记得她是冼末萩过世的女儿,6年前刚生下冼偲岚便就过世了。”
墨媱:“可知冼偲岚的父亲是谁?”
司马聿清道:“这种闺阁之事我自是不知的。不过我猜能让冼末萩含垢忍辱,让他心甘情愿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放下贞洁并将那孩子生下的男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是啊,对于女子而言,贞节操守高于性命,豪门家的女子更是如此。对于大家族来说,家族的面子声望高于一切。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何人能让冼末萩不顾整个家族的声誉让女儿将那不明来历的孩子生下,并抚养那孩子长大?难道说真的是这孩子的父亲虐杀了这冼府全家吗?
墨媱想了想,道“冼青岚生产当晚,其所在舍院生了一场大火,不知后来可查清那场大火因何而起否?”
司马聿清拄腮想了半晌,似是没什么头绪,潍弨见状,接话道“听说是一个新来的小侍女慌乱间碰倒了内室梳妆台上的数根烛台和头油。倒下的烛火瞬间点燃了洒在纱帘上的头油和屋内的木柱,继而引起轰燃。”
“大人不觉得很奇怪吗?”初颜道“若真是这样,火源在内室,且非瞬间轰燃,那屋中之人为何不逃?”
潍弨沉默了片刻,猜道:“许是火势蔓延太快,待大家反应过来已经逃不出来了......”
“产房一般都门窗紧闭,没有风,火不可能迅速蔓延吧?” 初颜的筷子点着碗中的米饭,“再说了,那侍女打翻了烛台看到起火难道不灭火吗?就干看着火势蔓延干等着自己被烧死吗?”
潍弨愣了愣,无奈地摊手,道“在下只是把听说的信息转述出来而已,至于彼时的情况,我实是不知啊。”
初颜见潍弨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也不再多说。
“司马公子既是常在冼家走动,”墨殇夹了一块甜糕放到初颜盘中,而后问司马聿清“那不知司马公子可曾见过冼偲岚?”
司马聿清笑了笑:“那孩子被那冼府之人看作是不祥之物,刚生下来就被冼末萩单独养在偏舍里,有专人在舍外看守,身边只有一个哑婆婆随身伺候着。我自是见不到的。”
墨殇迟疑片刻:“不祥之......物?”
“那孩子刚出生的一两年倒还算平静,可从第三年开始,那孩子就像被邪祟附体了一般,白日里嘶嘶呀呀的低吼,每到夜半便会不停地敲门,高声呻吟。” 司马聿清喝了一口菜汤,觉得不是那么冷了,继续道“那孩子住的地方整日都弥漫着腥臭的血腥之气,而且看门之人总会离奇死亡。半月前,看管他的哑婆婆离奇不见,尸体也找不到。有人说是那孩子发疯,将那哑婆婆推到井下,也有人说那婆婆被那孩子身上所带的鬼气所侵,尸骨无存。有人说那孩子被当年在那火灾中丧命的生母的冤魂所侵,也有人说他本来就是妖物。总之,对所有冼家人来说,那孩子的存在就是个大的麻烦。”
初颜在旁边越听越烦躁。那孩子最高不过3尺,瘦的已经脱相了,满身的伤口,显然是被人长期虐待的样子。那孩子身上并无鬼气,根本就不是邪物。怎得如今倒成了祸害他人的邪物?
墨殇问司马聿清:“司马公子适才说那些看门之人总会离奇死亡,不知可曾有人见过那些人的尸身?那些人的尸身可有异常?”
司马聿清耐心答道:“那些人的尸体发现后便会被立刻焚烧,没人见过他们的尸身。”
墨媱不解:“立刻焚烧?为什么?”
按常理来说,若府中的下人因故死于府内,家宅主人会即刻通知其亲友将其尸骨带回并自行处理,同时会给予那些亲友们相应的钱财物品作为慰问。就算是那些下人丧命于家宅主人之手,家宅主人们也会给予那些亲友们补偿,他们是绝不会在自己的府中自行处理那些尸体,毕竟私自处理非本家尸体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易损耗家宅的气数。
司马聿清转头看向墨媱:“是冼末萩恐尸体放置太久会发生尸变、生出邪气?”
司马聿清的这个解释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却经不住一点推敲。
尸体若被至阴之气侵体,确实会出现尸变,生出邪气,可前提是要有至阴之物。也就是说,司马聿清这个解释成立的前提是那冼偲岚就是一个充满鬼气的邪祟。
可墨媱刚刚偷偷检查过那孩子的尸体,那尸体上没有任何阴邪之气。相反,他尸体上似乎有着普通百姓不该有纯净的灵气。
既如此,那有什么理由使得冼末萩必须将那些人的尸体即刻焚烧呢?难不成冼末萩是想掩盖什么吗?
“大人!”外面有小吏的声音很急,“不得了了!”
潍弨以为是芜尊兵马突然入侵,拿着筷子小跑到门口:“怎么了?芜尊兵打进来了吗?”
“啊,不是……”外面小吏脸色煞白道:“鬼孩子,是鬼孩子抓到了!”
眼下,都指挥使司大门紧锁,几十名护卫摩肩接踵着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墙,他们似乎在与圈内的东西对峙着,可也算不上是对峙,因为他们一直瑟缩着趑趄不前,全都不停往后退着。
“鬼孩子?”墨殇问身边的潍弨“什么鬼孩子?”
潍弨:“这故事说来就长了……”
十二年前,曹武徳接到城北托骨堂守灵人的报案,据守灵人描述,每到子时,原本紧闭的托骨堂大门会自动打开,有鬼影在托骨堂中游荡。一来,城北是多是荒废许久的村庄、鬼村,留下来的也都是些潦倒的穷人,二来那守灵人所说的事情太过荒唐,曹武徳便把那守灵人的话当做是醉酒胡说,当下派人把那守灵人‘客气’的请了出去。
可没过几日,那守灵人又出现在提刑按察司门口。那守灵人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整个人疯疯癫癫,趴在地上满口念着恶鬼吃人,冤魂索命,不一会便口吐白沫而亡。
此事在涂山堡传的沸沸扬扬,为了安抚百姓,曹武徳亲率数百府兵前往托骨堂,蹲守三日。前两日风平浪静,曹武徳一度认为那守灵人是发了癔症,胡言乱语。可就在第三日夜里子时二刻,意外发生了。
就在曹武徳以为会像前两夜一样平安度过时,一阵阴风横扫而来,托骨堂的大门兀自打开。一个五六岁孩子走了进去。那孩子轻车熟路的打开了最里面的一个木棺,爬进棺材里面,将里面的尸体抱起后就大口大口的啃咬。
待曹武徳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命令所有府兵抓住那孩子时,那孩子突然间从他们身边消失的无影无踪。
托骨堂内存放的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没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许是惧怕惹祸上身,曹武徳并没有将此事上报,而是命人封锁了消息,对外称有偷尸人作案,为保百姓平安,封锁托骨堂。托骨堂闹鬼之事也逐渐无人提及。
百姓们都不知道,在他们的身边,确有一个吃人的恶鬼存在。
然而,纸包不住火。五六年前,城中小儿屡屡失踪,而托骨堂附近的百姓们入夜总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曹武徳着人调查半年没个结果,百姓们无奈,只好自发组织在一起。他们夜探托骨堂,看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模样的的鬼影。
此事后来传到了先皇的耳朵里,先皇找来法师做法驱鬼。做了几次法,那吃人的孩子是没有出现过,然而,婴孩失踪还在继续。
“我上任后,听说了此事,便着人私下搜捕这孩子的下落。”潍弨冷汗被风吹干,不禁打了个寒颤“谁成想,还真让我抓到了。”
两人交谈间,初颜已拨开人群。人群中,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盘腿坐在地上。杂乱的长发披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月光下,他笑着咀嚼着什么,初颜仔细一看,他嘴里正咬着的是一节人的手骨。
“嗒嗒~”一滴冰凉的液体掉在初颜的额角,顺势流下,流到初颜的嘴角。
初颜抹掉一看,是人血。
身体一阵刺痛,初颜感觉到身上的皮肉正被切割,全身骨头有着被敲碎般的剧痛。
怎么回事?她怎么了这是?
墨殇看出初颜的不适,上前搂住她,急问:“怎么了?”
“姐姐”突然间,有声音透过人墙传到初颜的耳朵里。
“谁?”初颜慌张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是我啊,姐姐,是我啊!”人墙中,那孩子的眼睛径直看着初颜,里面蓄着幽绿色的地狱的业光,放肆的燃烧着,燃烧着成泪,凝着即将熏散的悲伤。
一阵阴风横扫,吹开了挡在那孩子面前的头发。
潍弨看清了那孩子的脸,那正是在冼偲岚的记忆中那个将冼末萩一口口撕咬致死的孩子。
“是他!”潍弨两腿一阵酸软,压在身后的小吏的身后,推着小吏往后就倒“是他!”
于此同时,初颜手腕处的刺痛又一次传遍全身,初颜感觉身上的皮肉正被切开,骨头正近乎被勒断。她佝偻着身子,脖子上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她开始不停地干呕。
“快放了那孩子!”初颜的双手紧紧抓在墨殇的背脊上,她低求道“放了他!”
墨媱走上前,在初颜的脑识上一探,惊道“公子,她中了血咒。”
墨殇呼吸一滞。他拉过初颜的右手。她白皙光滑的手腕上骤然间已出现了一片淡黑色的斑点。
一旁潍弨一脸不解,问:“血咒?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