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朝廷有规定,百姓若有冤屈,需至当地的提刑按察使司敲登闻鼓。新皇登基后,朝廷放宽了规定,若遇冤情,百姓除了可以到提刑按察使司敲登闻鼓外,还可以越级向上递送“诉文”,甚至直接面圣,叩阊伸冤。
眼下,手中的信封还牢牢的封着,初颜小心翼翼撕开。只见里面有一张四折的信纸。
初颜打开,愣住了。
“怎么是空白的?”宿缃拿过信纸放在面前看了看,又举至月下看了看,依旧没有任何字迹。
“怕是写在纸上不安全,想要当面陈情吧。”初颜摸了摸手中的信纸,又放在鼻前闻了闻。
宿缃歪头,不解地看向初颜:“你闻什么呢?”
“这纸不似我们平常用的纸。”初颜暗自思索片刻,看向宿缃“这应该是祁南六城百姓所用的纸。”
宿缃凑上前,对着那白纸重新仔细观察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她问:“你从哪看出来这是祁南六城百姓用的纸?他们用的纸和我们用的纸张有区别吗?”
“祁南六城本属芜尊,六城归附我大齐后,很多生活习惯还都保持芜尊旧制。就两国使用的纸张来说,我们大齐使用麻纸,而芜尊却用竹纸。竹纸与麻纸相比,更加厚重,韧性更好。”初颜把纸张拿起,放在宿缃的鼻前,扇了扇,“而且这竹纸还有竹香味。”
“有竹香味。”宿缃顿了顿,道“所以,你是想说姜毅抓的那个盗贼是祁南六城的人。”
“大概是吧!”初颜将手中的纸张按折痕折好,收到袖袋里。
宿缃道“对了,夕彤还让我告诉你,赈济粮不日便会陆续下发了。”
“每次赈济粮下发,监粮官皆会设暗庭,朝臣、富商、地主以及所有有意购买赈济粮的人皆在暗庭竞相出价。在找到出价最高的买家确认要兑换的粮食数量前,赈济粮不会轻易下发下去。”初颜面无表情,道“朝廷下派的四位户部监掌使日日在花楼里面吃酒买醉,我以为他们商量好该如何用这五十万石救济粮生出更多的钱怎么也要再过个把月的时间。”
“听说是淮北仓附近设了多家卖米铺子,将从米商那收来的陈米冠以‘赈济粮’之名进行售卖。小皇帝得到消息后,立刻下旨严办倒卖赈济粮之人。那些手握真赈济粮的官员们为了撇清关系,可不得赶紧把赈济粮脱手嘛。”宿缃指尖碾着被风吹到手边的枯叶,道“不过大部分赈济粮还是被他们卖了。”
月光照进初颜的眸子里,凭白镀上了一层寒霜。她问:“还剩多少?”
“二十万石赈济粮被涂山堡的冼、王两家买走,十万石赈济粮卖给了梁沣的一名不知名富商,剩下的十万石姜毅打算平分给淮城、睢阳、齐州、戎丘、晋阳五城的粮储司及各地的大小官员。”
“他倒是会安排。” 初颜起身拍了拍裙边的灰尘,“你给夕彤回封信,跟她说得宠不易,万事小心。告诉她,我给她的药,她可以哄着姜大人吃下去了。”
“药?”宿缃跳下亭椅,哂笑道“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姜毅前些日子险些把莲月那孩子打死,如今又捉了梁寒。”初颜踏出角落的阴影走在月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他份大礼吧!”
宿缃提醒道:“那姜毅还有用,你可别现在就把人搞死了!”
“放心,死了就不好玩了!”初颜笑着,走出回廊。
缦回的回廊尽头是一个粉墙包起的庭院。园内的秋千上攀附着几株未焦化干净的花枝,娇靥的蕊瓣强撑着妄图留住入冬前最后一抹秋色。
院中,褚辉带着的弟子们守在院门口,他们见宿缃要跟着初颜进院,持剑阻拦。
带头的弟子道:“家主说有事要与初颜姑娘说,您和咱们候在外面即可。”
宿缃伸出芊芊素手推开面前的长剑,含情脉脉的看着带头弟子,浅笑道:“我家姑娘身子羸弱,自己一个人进去怕是不妥。”
那弟子不吃这套,见宿缃还想往里闯,便伸手拉住宿缃的手腕,冷言道“我家家主非豺狼,姑娘怕什么?”
宿缃反手握着那人的手,指尖在那人手背上拍了拍,嗔笑道:“虽非豺狼,却流着狼血,我们盈盈弱质,孤身入了口,怕是要遭罪的。”
“罢了”初颜看了眼宿缃“你且在这等着,我自进去即可。”
褚辉此刻正站在正房门口,他眼神痴缠的看着门口焦槛上的一朵飘落的杏花,皲裂的指尖擦了擦上面的灰,而后收在了手中的帕子里。
初颜走到褚辉旁边,笑道:“褚宗主,你这明目张胆地引我来,就不怕墨殇发现你我同谋打他传家宝的主意?”
褚辉挪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府内的回廊九曲蜿蜒,这院中粉墙又把院中的一切匿在里面。姑娘放心,没人能发现我们。”
“也是。”初颜笑道“眼下褚宗主把墨氏那些庸才们全部支到了十里开外的后山上,怕是一个时辰也回不来。”
“姑娘还不知我吗?”褚辉笑了笑,用扇骨敲了敲旁边的石椅,道“几个时辰不见姑娘,我想姑娘想的紧。见到姑娘,身边又总有无关紧要的人赖在姑娘身边,让我等得实在心焦。”
初颜走到褚辉的旁边,用帕子擦了擦发黑的石椅,坐下“人家说人死后的七日内,魂魄会回到家中等着故人。如今谡姑娘刚走几日,褚宗主就在她的闺房外调戏别的姑娘”初颜说着凑到褚辉旁边,附耳道“我怕谡姑娘的冤魂找你我算账。”
褚辉用扇子掩面咳了几声,笑道“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怕什么?”
“我是没做亏心事,”初颜轻声道“可是你做了啊!”
褚辉一愣,眸中的笑意隐去了须臾。他的眸子浑浊,一道寒光似在挣扎着冲破杂糅着的浊沼,蓄势出鞘。
沉默了片刻,褚辉复又摆出那张放浪的脸:“我做的亏心事多了,老天爷这不也没找我算账吗?”
“不找你算账,可不代表不会报复在你家人的身上。”初颜说完,笑着看着褚辉。
褚辉笑容一僵,眉心骤然抽动了一下。
“南柯楼的崔妈妈曾经是名动一时的角儿,那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的戏码经她一演便生了魂长了骨,让人看着酣畅淋漓,让人欲罢不能。彼时,无出其右。”初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可现在看来,那些看客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褚宗主抱着尸骨涕泗滂沱,比死了亲爹还要悲天跄地,怎么看褚宗主都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褚辉双眸含情:“谡炳龙怎么说都曾是我的家人,如今人惨死,怎么也要应情应景地为他哭一哭。”
“应情应景地抹几把泪确是人之常情,可褚宗主明知那焦尸非谡炳龙却哭的那么哀恸,那就不是重情重义了,那叫烂情寡义。”
褚辉异常平静:“姑娘怎知那不是谡炳龙的尸身?”
初颜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那焦尸的牙齿磨损严重,数牙缺损,就算看不到样貌,也知道那是一个老年人的尸体。”
褚辉大笑了几声,道“姑娘是不想救左相了?”
初颜道:“就是因为想着和褚宗主还有旧情要续,所以才想奉劝褚宗主一句,莫要以为自己是狼别人都是任你戏耍的猴,小心哪天被自己的陷阱绊了,丢了自己的性命是小事,丢了家人的性命才是要命的。”
“姑娘放心。”褚辉手覆在初颜的手背上,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姑娘的旧情,我记着呢!”
潮浊的热气喷在她的侧脸上,如长了翅膀的恶虫,张着粘腻的嘴,滑过她的身体。初颜浑身不适应,隐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微微打颤。
褚辉斜睨了眼初颜僵住的脸,皱了皱眉,然后将手从初颜手背上拿开,笑道:“听说昨日你去了夕梅山。”
初颜:“褚宗主这都知道。”
褚辉问:“可找到了冰牢?”
初颜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扔到褚辉的腿上,起身站到了他的对面。
褚辉拿起了腿上的那张纸,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如何通过夕梅山上的云桥以及冰牢的内部结构。在冰牢的每个机关上,初颜都做了清晰的标注,标注了什么动作会触发机关,怎么做能强制阻截机关发动。
褚辉昨日已派人在湮苍山私下找过,并没有发现月寒石的下落,他的暗桩也说并未在湮苍山感知到月寒石。
墨殇在那冰牢中隐了这多的机关,就说明那冰牢中藏着不能现世的宝贝。想来,那月寒石一定就被墨殇藏在这冰牢中。
褚辉想着,将图纸叠好,收入袖袋中:“我想先问问姑娘,那左相和你什么关系,姑娘竟肯为了他拉下脸与我周旋?”
初颜一脸平静的看着褚辉,道“左相是崔妈妈的故人,我承了她恩,自是要还了她的愿。”
“哦?”褚辉眉头微蹙“故人吗?”
有那么一刻,初颜竟在褚辉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不悦。可那不悦顷刻便消失,化成了无边的冷漠。
“是故人”初颜斩钉截铁的道“左相命不久矣,崔妈妈着我找到左相,在他死后给他送个终。”
“只是送个终而已?”褚辉奸笑着“那好办啊!姑娘可不知道那左相脾气有多差,我遣了好些美人服侍着,可那左相却不懂怜香惜玉,动辄打骂、恶语相向。我这个人最见不得美人受苦,若是初颜姑娘只想给他送终,那我便不用再费力气着人吊着他的气,把他弄死了拉过来交给姑娘,姑娘说可好?”
初颜哂笑道:“那老不死的东西不知好歹,褚宗主大可动手。可褚宗主,没了左相,你要怎么拿捏住我?”
褚辉看了眼初颜,轻声道“姑娘身边的宜安,是崔愔嫕的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