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生万物,死门困百鬼。
墨璟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向初颜进来的大门打去。只见那石子在触到大门的瞬间便被弹飞。与此同时,结界上方兀自生出数百把弓弩。数百只弓箭齐发,顷刻将那石子扎成石沫,埋没在下方突然出现的一汪水银池里。
墨璟解释道:“一旦有人进入这冰牢,这冰牢中的阵法便会自动启动,墙壁会发生移动,冰牢内的阵法便会开启。地面会升起挫骨钉。那挫骨钉上涂着墨氏奇毒醉骨绡,沾身者立刻骨骼尽碎。同时,石顶上面的剑弩以及地面的银水渠会出现。而且,你进来时的生门会自然变成死门,而当闯入者身死,死门会关闭,生门才会出现。”
“畜生啊!”初颜想着,看向墨璟,称赞道“简直是太完美了!”
墨璟很受用的点了点头。
“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奇葩玩意。”初颜笑着看向眼前这个缺了大德的墨家人,在心里暗骂着。
“哐当”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传来,死门关闭,生门瞬间打开。
“姐姐,姐姐~”初颜刚踏出门,外面便传来了女孩子脆声的声音。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蓝色重绣广袖长袍的女子同手同脚的跳着奔向初颜。
“墨念音?”初颜大惊。昨夜,她明明看到墨念音奄奄一息,她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烧焦了的伤痕,怎么眼下她像没事人一样?
“姐姐,嘿嘿!”墨念音跳到初颜身上,双臂环住初颜的脖颈,脸不停地往她身上蹭。
“你,你疼不疼?”初颜不敢碰墨念音,生怕不小心伤到了她。
墨念音抬头看着初颜,一脸懵:“恩?什么?”
初颜仔细打量着墨念音,只见她的脸上既无伤口也无疤痕,只有些不知从哪里蹭上的香灰。她的力气很大,紧箍在初颜的身上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怎么回事?难道说墨殇有本事半日就让墨念音身上的伤痕全部消失,能让人起死回生?
“念音,你先下来。”墨璟走到墨念音身后,双手托着她的下腋将这只粘人的小猫从初颜身上扒下来,对初颜说“其实昨夜被烧伤的只是一个活傀,念音早就被墨殇接到这里来了。”
初颜凝神思忖了片刻:“所以,你们一早就怀疑有人会在山中生事?”
墨璟掸了掸墨念音脸上的香灰,道:“褚辉来的太蹊跷,而且雁门派弟子入山后便潜在念梅小筑外面。墨殇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能先把念音私下带出来,弄了个假的放在里面。昨夜弟子禀告有雁门派弟子在念梅小筑放火,为了让场面更加混乱,我派人又加了几把火把火势弄大。”
初颜问:“你们就不怕褚辉真的在山中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墨璟笑了笑:“既是不该发现的,他便发现不了。”
“这冰牢不也是不应该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吗?她还不是轻轻松松的就进去了。墨氏之人还真是狂妄自大。”初颜想着,看着墨璟,一脸无比赞同的点着头。
“哥哥!”墨念音似乎是一个被冷落的小猫,没人撸她,她便浑身不自在。她在初颜、墨璟身边跑了几圈,抓着墨璟的胳膊又抓着初颜的胳膊上蹿下跳。
墨璟一脸宠溺的看着墨念音,抬着胳膊,拉着墨念音上上下下跳着玩。而墨念音也很配合,一蹦一蹦的随着墨璟的动作抬脚跳起然后脚尖点地。
一旁山河丧着气低着头,没精打采地退了几步,像是被抛弃的家宠。
墨璟看向山河,笑道:“你先在这冰牢中再待几天,待事情结束后,便可以出来了。”
山河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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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苑,宿缃正斜倚在梅苑门边。看到初颜的身影,宿缃前迎了几步,“大半天不见人影,你这是打哪来啊?”
“在山里到处走了走。”初颜问“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做什么?”
“我他娘的倒是想睡觉,可那祖宗一直在那哭,吵得我心烦。”宿缃打了个哈欠,瞟了一眼蜷坐在偏舍门外呜呜大哭的宜安,“一连几日不吃不喝不理人,一到夜里就跟中了邪一样,屋里屋外摆满了蜡烛。这孩子该不会是受刺激疯了吧!”
“崔妈妈头七未过,”初颜顿了顿,道:“她只是想给崔妈妈点亮一条归家的路。”
“归家?”宿缃冷笑道“完好的尸身才会有完好的魂魄,完好的魂魄才能在离开之前看眼故人。如今,崔愔嫕的尸身被肢解了,魂魄早就烟消云散了。这孩子就算把自己熬死,也等不来崔妈妈。”
“本人来不了,那就造个幻象,好歹了了这孩子的执念。”初颜从腕上取下碧玉手镯。
宿缃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这手镯是我离楼前崔妈妈私下给我的。墨殇说过,这世上很多物件都是带灵的,都附着了人的执念,死物可以化成人。”初颜指尖在玉镯上轻点。刹那间,玉镯生了魂似的腾空跃起,千丝万缕的黑雾从玉镯中冒出,顷刻间便连成了一个畸形的人形,胳膊连在腿上,腿接在肩膀上,胳膊、腿各垂直折弯在两侧,脑袋耷拉在右腰侧。
宿缃嘴唇发着抖, “这是什么?”
“这是用新丧之人的贴身物品捏造出来的魊兽。“初颜右掌轻抬,左右招摇的黑雾骤然停下。
“魊兽?”宿缃咽了口唾沫,问“是妖怪吗?”
“不是妖怪。“初颜像拆卸拼接木偶般将那错位的胳膊、腿和脑袋全部拆下“只是用残留在遗物上的些许魂气拼凑出来的和死者样貌一模一样的幻傀而已。”
“你说这魊兽和死者的样貌一致?” 宿缃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被拆了四肢和脑袋的怪物,“你这魊兽别说不像崔愔嫕了,这连个人样都没有。”
“崔妈妈的尸身被人肢解了,魊兽生成时肉身难免错置。” 初颜将胳膊、腿和脑袋重新归位,而后指尖在魊兽的额头轻点,魊兽瞬间便变成了崔愔嫕的模样。
初颜看向宿缃,道:“去弄碗热粥过来。”
宿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初颜将手中的玉镯递交给面前的魊兽,道“我以为妈妈给我玉镯是想给我留个念想。”
“我知大劫将至,不得善终。 “魊兽接过那玉镯,转头看向蜷成一团的宜安。
所有一切是窒息的黑,只有魊兽的眼睛凝着亮。
魊兽道:“我想来看看这孩子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想看看她有没有安顿好。那孩子胆小,懦弱。我无声无息的走了,我怕那孩子接受不了。那孩子笨嘴拙舌,不讨人喜欢。我知你宽和,可其他人未必容的下她。所以我把这东西放在你手里,我想在走之前再来看她一眼,给她留几句话。”
“你这身形维持不了多久。”初颜提醒道。
魊兽点了点头,“我知道。”
宜安被自己的哭声吵的焦躁。
悲伤是猎人,泪水是箭矢,宜安踩着翻转的白昼与黑夜不停向前奔逃,奔逃许久,看不到尽头。迎面吹来的风撕扯着她的衣裙,猎人手中的箭矢恣肆着往她肉里扎。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咆哮,可她不能停下来,她笃信前面一定有人在等她。
人无法承受的不是离别,而是无处安放的眷念。
“孩子。”声音缥然,像是夜风卷起的清泉。
念着盼着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神思还在赶路,双臂却早已将魊兽紧紧抱住。
“娘!”宜安抱着魊兽,失声痛哭。
“好孩子,饿了吧。”魊兽蹲下身,接过宿缃端来的粥。她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宜安嘴边“不烫了,乖,张嘴。”
宜安双眼盯着魊兽,嘴唇张开,牙齿却紧紧地咬在一起,痛麻难忍。
魊兽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是不吃,娘就要走了。”
“我吃我吃!”宜安一把咬住汤勺,将勺里的米粥尽数含住。含是含住了,可宜安哭的太厉害,嘴抖的太厉害,嘴里蓄着的粥顷刻间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魊兽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擦净了宜安嘴角流下的米粥,重新舀了一口粥送到宜安嘴边,哄道:“好孩子,别哭了。把嘴张开,把这口粥喝下去吧!”
初颜走过来,拍了拍宜安的头,道:“吃了这口粥,你娘才能安心上路。”
“上路?”宜安从悲伤中回过神,猛然注意到母亲的双臂正在消散。
悲伤滋生、繁衍,最后顺着每个裂开的毛孔,漾了出去。
宜安紧紧抓住魊兽的肩膀,双腿紧紧缠住了魊兽。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魊兽身上,不停地唤着娘。
“囡囡别哭,娘记住找你的路了,娘一定还会回来找你。” 魊兽一手环住痉挛着的宜安,一手在她的后脑轻拍,“娘没什么能力,身边也没什么亲人可指靠,我想过把你托付给普通人家,我们都是贱命,苦点累点也都能忍,可……可我怕……我怕那些人护不住你。这山上之人虽是虎狼之辈,可有初颜姐姐在,她能护住你。你要好好听初颜姐姐的话,不要耍脾气,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记挂着娘……”
“娘别走!”宜安的指尖紧紧的扣在魊兽冰到极致的皮肉里“我不让你走。”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磕了绊了也别哭,也别怕。” 魊兽的声音带着哭腔。
宜安嚎啕大哭,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该说的话说完了,我该离开了。”魊兽拍了拍宜安的头,转而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初颜。她笑道“初颜,这孩子没过过好日子。我不求她来日能顺遂富贵,只想让她能健健康康的活到老。”
“活到老?”初颜笑了笑,“我都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怕是顾不了她那么久。”
“能顾一日是一日吧!下辈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魊兽的身子已然消散,只留下声音飘散在空气里。
宜安哭的更厉害了。
“我看今夜咱们都睡不成了。”宿缃叹了口气,坐在房门口,托着腮,闲看着宜安。
“你听崔妈妈说的了吗?”初颜坐在她旁边“她说她怕普通人保护不了宜安。”
“怎么?难不成南柯楼的幕后之人会斩草除根?”宿缃打了个哈欠“这孩子在楼里就是个粗使丫鬟,几乎整日都待在楼后的杂货间里,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就是因为她几乎不抛头露面这才奇怪。”初颜靠着门框,看着宜安“崔妈妈藏匿她的身份,应该是怕她被发现。”
“谁会惦记这个没钱没色没脑子的东西。”宿缃拍了拍初颜的肩膀“只要她与崔愔嫕的关系不暴露,那朝廷便不会株连,那她就是安全的。”
是这样吗?初颜一时半会也理不清了。
“对了,今日收到消息。”宿缃从袖袋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初颜“昨夜有一个叫高轶的布商往韩禄诚府上送了八百两银子,银子入府没多久就被退了回去。”
“高轶,尚阳城青河人,荣升布庄掌柜,在尚阳城内共有十家连锁布庄,每个布庄都是盈利状态......”初颜快览着高轶的个人信息,问“可知他送这八百两银子给韩禄诚做什么?”
“说是要在淮城开办布号。”宿缃道“想要韩禄诚关照一二。”
“新商入驻,向上面送缴庇护费是理所当然的。”初颜看向宿缃“这位左司布政使大人可不是个清廉的人,他为何收了钱却又把钱退回去?”
宿缃耸了耸肩,摇头道:“这我就猜不到了。”
初颜将密信烧掉,问宿缃:“我们的人在韩府怎么样了?”
“夕彤那孩子可是个妙人,勾引人的手段你也清楚。”宿缃道“听说韩禄诚已经连续半月未去其他夫人的房里了。”
“那就好。”初颜起身,扑掉裙摆上的灰,“走吧,替我研墨。”
宿缃满脸拒绝的看向初颜:“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干嘛?”
“褚宗主不是要冰牢和夕梅山的地图吗?”初颜笑了笑,“我当然是要画给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