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初颜被一阵异声惊醒。那声音来自房顶,来自屋外,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那些窸窣的声音在这屋子周围只持续了片刻。
“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初颜穿上鞋子,走到门口。她瞟了眼房间四周,顺着适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只见在这房间四周潜藏着二十余人。
“姑娘是想出去走走吗?”清茗看到初颜在房门口发呆,便走过来问询。
“这清茗一直守在外面,她是真的没有发现那些潜进来的人还是在故意遮掩着什么?”初颜想着,笑答:“有些积食,出来走走!”
清茗道:“想来是姑娘一个人待着,觉得无聊。昨夜下了一场雪,山路结了冰,不好走。姑娘若是无聊,我陪姑娘在这梅苑里面走走,也帮姑娘解解闷。”
这是把她当成家养的狗了吗?畜生圈久了也是要出去放风拉尿的,何况她还是个有手有脚的活人。她不想像烂泥一样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可她也知道卧榻共栖之人须知其根本。
初颜想着,问清茗:“宿缃呢?”
清茗:“宿缃姑娘给您熬药去了。”
“哦,”初颜问:“那墨念音现在在哪?”
清茗顿了顿,道:“眼下应该是在夕梅山中的苌清阁里。”
初颜:“可知她身上的伤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不知道,家主带着墨姑娘回了苌清阁后便再无人进去过。”清茗笑了笑,道“姑娘放心,家主说早膳会过来和姑娘一起享用,姑娘到时可亲自问问家主。”
没过多久,山中又开始飘小雪。清凉的雪花覆在寒枝上,融在枝上的花心里。
墨殇和墨璟进梅苑之时,初颜正盯着树上的梅花看的出神。墨殇见初颜只穿着一件薄衫,便赶忙走上前脱下身上的袍子,披在初颜身上“外面下着雪,你身子骨不好,这么淋下去怕是要着病。”说完,墨殇推着初颜走到屋内。
这几日本就阴冷,下了一夜的雪,山中更是寒凉的厉害。初颜不喜火,她又不是很怕冷,故屋内也未生火盆。
然而墨殇却不同,他似乎很怕冷。他还未进屋,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先坐着等会,我去生火。”初颜转身就要去找火盆。
“不必麻烦。”墨殇从桌上的砂锅中舀了一碗厚粥,递给初颜“昨夜山中吵闹,想来你也没睡好,我给你熬了碗酸枣仁粥,你且尝尝能不能入口。”
“咚咚”
初颜刚接过粥碗,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家主,墨媱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墨殇道“让她进来吧!”
门推开,一名身着战袍的女子进了门。那女子头发高高盘起,眉眼中的杀气未退,脸上、身上、剑上的血还在不停往下滴。
初颜听说过这个墨媱。据说这个墨媱是墨殇的父亲墨儒荻从野坟堆中救下来的。听说她被救下时已被虐打的七窍流血,没有一丝气息。墨儒荻以为她已经死了,便要将她安葬。然而,就在墨儒荻把她放到棺材里面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墨儒荻见她活了过来,便借用月寒石之力修复了她破损的灵脉。
墨殇看了眼墨媱,问:“动手了?”
“杀了些人,费了些神。”墨媱简单回了几句,擦过墨璟走到初颜的面前。她自下而上打量着初颜,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初颜觉得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实有些尴尬,便起身,屈身行礼:“初颜见过墨姑娘。”
墨媱愣了须臾,抱拳回礼:“姑娘好。”
“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吧!”墨殇说着,示意一旁的清茗加碗筷。
待墨媱坐定,墨殇问:“山下有多少人?”
“几千人吧,都是些活腻了的窝囊废,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跑了。”墨媱用桌上的湿帕子擦了把脸,而后将帕子扔到一边。她道“昨夜那岷山起了火,待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岷山派的人已经全部死在了大火里。”
初颜一惊:“死在大火里?”
“是的,整个仙府都被烧成了废墟,地上都是焦了的尸体。”墨媱看向墨殇,问“关于褚辉和岷山派的谡炳龙,我昨日打听到了一些情况,你可想听听?”
墨殇背靠着椅背,指尖摩挲着碗盏,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岷山派家主谡崟铭与褚辉的父亲褚建新是挚友,谡崟铭为人低调,虽修为了得却宁偏守一隅,不愿掺和仙门内斗。故而在众仙门的排名上一直很靠后。褚辉的父亲精通岐黄之术,是当地有名的神医,两家关系亲密无间。褚辉从小不喜药理,却对修仙颇为感兴趣。于是褚辉七岁那年便被褚建新送上岷山,和谡炳龙一道学习仙术。谡崟铭除了儿子谡炳龙外,还有一女,名叫谡佳莹。褚辉与那谡佳莹相处久了,动了春心。谡崟铭见女儿与褚辉暗生情愫,便做主为两人定下婚约。”
“后来,谡崟铭于一次意外中丢了性命,其子谡炳龙便接手岷山派。谡炳龙接手门派不久,褚辉便下了山,投到了一个中仙门做弟子。他在那中仙门修了六七年后被那中仙门以天资拙笨、根骨不佳为由赶了出去。也就同一日,谡炳龙单方面解了谡佳莹和褚辉的婚约。”
“再后来,褚辉在乾莱之战后截杀了那些外逃的兰氏妇孺后扬了名。谡炳龙见状与褚辉重修旧好,并将谡佳莹许配给褚辉。”
墨殇迅速消化着墨媱的信息,在脑中理清了思路,道“中仙门在弟子入派前都会对弟子做很严格的考察,包括弟子的资质、性情和家世。那褚辉既是入了山,即代表家主认可了他,又怎会因其天资拙劣而将他赶下山?”
“这确实是个谜。”墨媱道“谡崟铭为褚辉和谡佳莹订下婚约时,褚家非高门,褚辉也只随他修炼了几年,根本算不上大器之人。谡崟铭既定下婚约,谡炳龙也没有反对,那就说谡家并不在乎褚辉的出身,不在乎他修为如何。褚辉被仙门逐出后,谡炳龙便立刻取消了谡佳莹与褚辉的婚约。我在想,会不会和他被逐出仙门的原因有关?”
“谡炳龙和褚辉这两个人我知之甚少,但谡崟铭这个人我听我爹提起过,”墨殇说着饮了口热茶,沉声道:“那谡崟铭性情高洁,光风霁月。想来他儿子应不是什么纨绔之人。与其说谡炳龙修习邪术,我更相信是褚辉在说谎。”
墨媱思忖片刻,从衣袖中取出两本已近乎烧毁的书:“岷山派的仙府昨夜被烧,府中的所有东西都成了灰。在谡炳龙床下的暗匣中,我找到了这两本残卷。”
墨殇简单了翻了几页,随手扔到桌上。
那两本书已被烧了大半,可初颜还是能从没被烧毁的文字中看出这两本书是讲解上古邪术和巫术的书。
“整个仙府成了灰,独留这两本罪证。这两本书若是在上仙门清剿的时候被发现,那这谡炳龙究竟修没修邪术都不重要了。”初颜想了想,从那两本书上收了神。
墨殇:“明日我们下山,估计到时候褚辉怕也会跟着,你帮我多留意着点。”
“下山?”初颜放下手中的玉勺“去哪里?”
“大齐都城,少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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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墨殇和墨媱离开梅苑为明日出山做准备。
“清茗姑娘,你刚才说你们寻到了昨夜纵火之人。”初颜问“不知是何人?”
清茗将手中的扫帚扔到一边,道:“听说是一名入山不久的小弟子。”
初颜问:“山中弟子为何要纵火?”
清茗一脸迷茫:“不知道,听说那孩子被抓到后一直不开口说话,家主把他打了一顿后便把他关进了夕梅山上的冰牢中。”
冰牢?
她记得褚辉跟自己索要的就是的冰牢的地图。
初颜:“清茗,我想一个人在屋子里面休息会,你们都出去,在门口候着吧!”
清茗得令,将屋内所有人叫了出来。
待所有人都撤出去之后,初颜迅速的换好了一身便装,趁着那些侍女都乖乖待在门口之际,从屋后的飘窗翻了出去。
初颜本以为那些暗桩会发现自己并跟上来,她还想了几个摆脱暗桩的方法。但是,她出了梅苑走了很大一段路都未发现有人跟上来。难道那些暗桩没发现自己?还是他们并不是在监视自己,而是在监视院内的其他人?
眼下,正值弟子换防,山路上的守卫异常薄弱。初颜趁此良机一路无阻,毫不费力地上到了山顶。
对面的夕梅山离她所在的松霜峰起码有数十丈的距离,而且两山之间完全悬空,山间升起的薄雾会瞬间抽空人的灵力,依靠轻功、御剑根本无法飞过。
松霜峰的峰顶有一块石碑,她记得那夜在恍惚间见到的那名男子就是将手掌打在这石碑上开启的墨云桥。难道是这石碑有什么机关吗?
初颜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石碑。只见,那石碑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什么,可那血字写的太过抽象,说那是鸡爬字都侮辱了鸡。初颜没耐心去分辨那些字写了些什么,蹲下身,指尖仔细的在石碑上面摸索。也不知是摸到了哪里触发了机关,随着对面山顶便传来的一阵巨响,透明的墨云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出现在了两山之间。
夕梅山上银雪满地,白梅簇簇。傲雪而生的白梅拥着点点清雪,裹着幽幽情思,掩在疏影默默的薄雾间。飘然乍起的微风,卷着已然故去的绣锦华年,流入暗香浮动的烟火红尘中。
初颜走到‘镜花水月’亭,看见亭内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白玉茶壶。她扫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白玉茶壶,转身进了梅林。
梅林很大,初颜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梅林。梅林的尽头,一片通天冰瀑凌空倾泻,卷成浩荡的帘幕,裹着漫天飘散的白梅腾空而下,砸到那一湖冒着浓浓寒气的冰泉上,瞬间化成彻骨的寒水。
“清茗说那冰牢隐在冰瀑之中,难道是要淌过这池寒水,穿过那冰瀑才能找到冰牢吗?”
初颜不惧怕寒凉,但是望着那通天冰瀑,望着那直冲云霄的寒雾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就在初颜犹豫不前时,腰间的骨刀突然兀自飞出,两道灵光从刀中冲出,在她的身边绕了一圈后,裹着清淡的梅香,拂掠在那浩渺的瀑布周围。顷刻间,奔腾的瀑布骤然停住。
初颜盯着那戛然而止的冰瀑愣了好久,她甚至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梦魇了。在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后,那柄骨刀已落回到自己的手中。
眼下,冰瀑是止住了,可脚下的湖水仍旧蒸腾着浓白色的寒气。初颜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横下心来走入那寒气冲天的寒水中。
她以为自己的腿在入水的那一刻便会被冻僵,然而,那寒水在浸入初颜体内的刹那便转化成柔软的温热,瞬间就消减掉了她身上的寒凉。此外,水中似有灵物正顺着脚心涌到她的身体里,轻抚她体内的旧伤。
耳边,鸟鸣清脆。这山中的寒凉似乎瞬间消失,她似乎立在春与冬的边缘,凛冽的霜雪似要化成花间的薄雾,凝重的寒冰似要消融成汨汨的清流。
在初颜走出寒湖的刹那,掣骋的冰瀑重新活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扇石门。
本以为这冰牢外面会有层层结界包裹着,起码是守备森严的,毕竟都说这冰牢里面关着的是穷凶极恶的恶徒。然而,除了门上的一把并不复杂的灵锁外,冰牢四周无任何结界阻拦,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初颜取下发簪,毫不费力地将锁撬开,进了冰牢的门。进入冰牢后,冰牢的门骤然间关闭,整个冰牢瞬间黑了下来,没有一点光源。初颜试图开门,让门外凭空生出一股力量在与她对抗,无论她如何用力向外推门,外面都会有相同的力将门推回来。
与此同时冰牢内部突然响起了一阵金属碰撞的轰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