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到刑部时。
张穆正在前厅吃茶,悠然自得,哼着小曲。
“云策呢?”宋易安问。
张穆忙起身,行礼道:“执政你怎地来了?”
“吕俭去亲审沈三郎了。”
说罢,便给宋易安亦倒了一杯茶。
宋易安接过,坐下等候。
张穆还在想着先前之事,偷眼瞧了瞧他。
“将军有事?”他的频频注目,引宋易安注意。
张穆讪笑两声说:“易安娶那范家小娘子,着实有些厉害。”
“定亲前,易安可去卫州见过这小娘子?亦是这般厉害?”
宋易安看他一眼,这老大粗何时这般机警?
“不曾。”他答。
张穆点点头又饮口茶,心道,不曾便好,至少未撞上过吕俭。
他如今这心头七上八下,怀揣秘密让人实在难心安。
张穆又偷眼瞧了宋易安一眼,暗念,这人心黑的很,如今他这般宝贝那小娘子,若让他知晓有人亦惦记,怕要生事端。
吕俭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不容易。
眼下正在议亲,再搞黄这事,别沦落成宋易安这般,老大才娶上婆娘,还没得挑选。
“哈哈,说来,云策他娘近来为他看了不少贵女,你猜云策能娶哪个?”张穆哈哈笑。
宋易安只静静饮茶,不搭话。
张穆尴尬挠了挠头,又说:“我听说,那司马府的夫人亦与吕老夫人走得近,莫不是司马明想使美人计拉拢云策?”
宋易安手一顿,眸光微动,道:“将军近来越发聒噪了。”
张穆愣怔,只道:“我这不是关心云策婚事嘛,我二小子都生了,你们俩一个未成亲,一个未生子,赶紧些,我操心作甚?”
这话倒让宋易安面色有些松动。
生子……
他心一动,却又按下念头。
“芙儿身子不好。”他低声说。
张穆没想到他能搭这话,忙接话道:“这女子生子本就是应当的,身子不好便养养。”
“你说你,当初硬要娶个病秧子作甚?本就成婚成的晚,总不能七老八十连个子嗣都没有吧?”
“要我说,你与云策虽差着岁数,却一样轴,这个不行便换一个,这天下女子多得很,你们……”
“听闻张夫人才为你诞下二子,尚在府中休养。张将军这般,是准备要休妻还是纳妾?”
张穆还未说完,便听外间传来女子冷冽的问话声。
张穆心道,完蛋。
转头,果见那恶婆娘逆着寒风走来。
她本不是绝色,不过中上之姿,平日又病殃殃,瞧着让人不得劲。
今日,这恶婆娘身披织锦镶毛斗篷,内着象牙白暗纹团花厚冬衣,周身包裹严实,不沾一丝冬风,怀里还抱着个手炉。
她悠然扬下巴,看着娇柔婉约,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射出数道寒光,犹如深山雪狐,狡黠顽劣。
张穆忙起身,笑道:“宋夫人来了,快坐,这茶乃新茶,你且与易安吃茶,我去瞧瞧云策,莫把人搞死了。”
说罢,微行礼,落荒而逃。
宋易安看着他这小妻子,眸中带笑道:“倒是第一次看到张穆这般狼狈。”
范紫芙哼道:“心虚罢了。”
她落座,自顾自饮茶,却想着方才张穆之话,却是越想越气。
这女子就活该不顾自身,为郎君生子?
不生子便得换人?
忽而,她更能体会宋宜的崩溃。
“宋易安,我不生孩子!”范紫芙气道。
且不说这简陋医疗条件,便是这破身体亦承受不了。
“我又未说这话。”宋易安薄唇微扬道。
“你若想要孩子,便去找个女子生!”范紫芙脱口而出。
宋易安微扬的唇角又悄然压了下来。
他平静抬眸,盯着她,半晌才叹气说:“旁人的话,你又何故生闷气,莫听便好。”
“我不会要别的女子。”
“不生便不生,阿姐那两孩子都是宋家人,以后接回来养着便是。”
宋易安将手捂暖了,才伸手覆住她的手,安抚轻拍了两下。
范紫芙蹙眉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变化,才说:“我有正事与你说。”
遂,将外祖失踪及西夏旧事与他细细说了一遍。
“若外祖真是被西夏人抓了,那必是宁赤光。”
“若他真要报复,必会将外祖带在身边,如今外祖大概率在班荆馆。”
所谓,灯下黑。
便是如此。
宋易安听完后,略思索,才说:“明日,官家与太后,将带大辽王与西夏王去大相国寺上香。”
“三品以上官员与女眷亦会伴驾。到时,我且瞧瞧那西夏王可有异常。”
范紫芙点头道:“如此甚好。”
说话间,吕俭与张穆从后院走来。
此事关乎他国,又是私事,范紫芙闭嘴不语。
“可交代了?”宋易安转头问。
吕俭点头道:“沈家骨头一向硬,没想到这个沈三郎亦是如此。”
“吕大人如何让他开口的?”范紫芙听后,好奇问。
吕俭抬眸,不过一眼又转开,答:“不过从那小倌儿下手。”
沈三郎即便咒骂,亦是否认沈家贩官之事。
可当吕俭向那小倌儿动手,沈三郎竟苦苦哀求:【吕俭,你放了星奴,他受不住这等折磨。】
吕俭那管他这番话,那小倌儿本就被刺伤,虽是已敷药,但那清瘦的身子却扛不住这般磋磨。
吕俭不过刚动手,那小倌儿哀切唤了声【三郎】,沈三郎悲愤交加哭出声来。
吕俭捏开了那小倌儿的嘴,烙铁还未伸进去,沈三郎便哭喊着招了:【吕俭,我说!莫要这般待他,求你……】
“沈三郎待那小倌儿倒有些真心。”范紫芙诧异道。
原以为是沈三郎从浔楼带回去解闷的戏子,这竟还玩起了真爱。
“若是这般真情,便放了姑姐,何必搞得两败俱伤。”范紫芙叹道。
吕俭看向她,说:“即便如此,这世间亦容不下这等事。”
范紫芙蹙眉说:“这生死存亡,都愿意救他,难不成还放不下这虚无的荣华?便是寻一处山头,隐居度日又如何?”
“皆道真心难得,却不知这真心瞬息万变,尤其碰上利益,真心又值几钱?”
说罢,范紫芙都有些晃神,她不知是感叹沈三郎与星奴,亦或是……
叹那一次的瞎眼,便换来万劫不复。
吕俭眸光幽深,只觉心中那根弦又被拨动,却又不得不伸手按住。
只那余音荡起波纹,久久不息。
“既是如此,云策便顺藤摸瓜去查吧。”宋易安站起身说:“只,得快些,想来沈府已知晓,待司马府施压,刑部查案更是难上加难。”
“诺。”吕俭回过神,行礼道。
“芙儿,走吧。”宋易安又对范紫芙说。
范紫芙点头,只离开时,指了指吕俭的胸前:“吕大人,还是换件衣裳。”
吕俭低头,却见心口一滴血。
哦,是那星奴吐的血。
他未说的是,烙铁一点一点塞入星奴嘴里,才逼得沈三郎哭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