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儒家内部的混乱令他深受冲击,只是他以往将这种感觉深埋心底。
此刻面对江辰,内心的压抑终于得到了宣泄。
最终,他还是未能压抑住心中郁积已久的情感,将满腹的愤懑尽情宣泄了出来。
隔壁密室中的嬴政目睹这一幕后,轻轻叹息了一口气。
然而,嬴政并未因此对扶苏感到失望。
他十分理解扶苏的感受。
毕竟,当一个人将自己的信仰和希望寄托于某个理念二十余年,将它视为至高无上的准则,可一旦突然发现这个信念的基础动摇了,而且并不是因为外界的攻击,而是因为它内部存在着巨大的虚伪和背离时,这样的失落是足以让人绝望到极点的。
而现在,看到扶苏敢于释放自己的情感,嬴政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真的非常之好。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调整后,扶苏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并带着深深的愧疚朝着对面的江老师恭敬作揖:“ ** 失态,请江师责罚。”
在这之前,江辰一直都默默地躺在稻草上,泰然自若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宛若静观其变的旁观者。
然而,面对扶苏突如其来的谦卑态度,江辰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你这孩子还真特别。”
江辰忍不住说了一句。
扶苏一脸迷茫地看着老师,显然不清楚什么是“奇葩”
。
“老师,什么叫特别?这是在批评 ** 吗?”
江辰被逗得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批评,我这是夸你,这个词原意指的是奇珍异卉,用在人身上表示某人独特且出众。”
江辰解释道。
听着这番解释,扶苏不禁赞叹道,“原来如此,江师的知识如此渊博,时常语出惊人又富含深意。”
江辰一时间无语。
“罢了。”
他摆摆手示意不再讨论此事。
“我们先回到正题吧。”
“咳咳。”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并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
“没错,你说的是。”
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
“儒学自从孔子开创至今已数百年,其间影响七国无数平民,教导他们懂礼节,遵守规范,看似是大善,但我却觉得这是极大的弊端,这是为何呢?”
他向学生提出疑问。
听到这里,扶苏困惑地皱眉,“原因何在?”
“很简单!”
江辰坚定地说,“这正是因为他们数百年的所为是在教人愚昧!”
这句话让扶苏愣住片刻。
“儒家一直在愚民?”
“确实!”
江辰点了点头。
“表面上看儒家强调父母应当受到子女敬重似乎没有问题,但你也该知道很多父母的某些行径根本不符合为人之常。
有的不仅生下孩子却不养,甚至有侮辱、杀害自己子女的行为。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多去观察世间百态,以更深入了解。”
扶苏默然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总而言之,孝顺父母是作为子女理所当然应尽的责任,这是不言而喻的。
人们为何要孝顺自己的父母?因为父母给予了我们生命的恩赐和养育的恩德!
若没有父母的存在,我们便不能降临世间;若没有父母的抚育,我们无法健康成长。
然而,对于那些丧失人性如同禽兽般的人,是否仍要以人的方式去尊重他们,并对他们尽孝道呢?这种做法实际上属于愚孝的范畴!
倘若这一趋势持续下去,众多饱受磨难、历尽人间疾苦的老百姓,将被迫因儒家伦理而向这类人低头示好。
你也许现在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这些言论,甚至觉得我说的是无稽之谈。
扶苏闻言欲言又止之际,江辰用一个手势示意他停下。
“不要急于否定。”
江辰说,“我能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反映出来的想法。”
你或许觉得我的观点毫无道理,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我只是希望,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你可以尝试找到能够证明我是错误的依据。
这需要一些时间,是未来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内心被识破,扶苏流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但是看到老师那份从容的态度,他开始感到疑惑——老师所说的这些,莫非真的有其道理?
这不是因为扶苏不愿信任他的老师。
相反,他已经习惯且想要相信了。
过去的经验中,每当下定结论时心存疑虑,甚至表达质疑后,每次最终都被事实证实老师的论断准确无误。
而这一次,老师的观点却直接打破了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认知体系。
人类一旦接受某件事为常态,再要求其接纳另一种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想法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这是一种固有的思维惯性的影响。
在亲眼见证之前,扶苏即使多么想信任老师,心底终究难以释怀这份困惑。
与此同时,在旁边的密室里,秦始皇嬴政听罢这段对话眉头深锁。
不过,嬴政并没有像扶苏一样本能地排斥江辰的观点,因为他俩经历截然不同。
扶苏在咸阳宫长大,备受宠爱,生活在充满善意和关爱的环境中,接受淳于越等儒学学者长达十几到二十多年的教导,不曾见识过人性丑恶的一面。
而嬴政,自出生就是秦国有求于赵国的政治筹码。
说是质子还显得过分温和。
在幼年时代于赵国的屈辱岁月里,他在市井底层生活期间,亲身目击并感受到了社会的真实面貌与苦难,见到了许多未曾在史书中有记载的黑暗角落。
因此,嬴政一直认同荀子提出的“人性本恶”
的观点。
正是因为嬴政深知人性深处潜在的危害,所以秦国才选择法治立国。
在他看来,抑制人性之恶,唯有依靠严格的法律制度。
这也正是为什么嬴政内心虽然皱眉思考,但对刚才听到江辰的话语隐隐产生了认可之情。
一方面,他是支持荀子“人性本恶”
的见解。
另一方面,过去的经验无数次地证实了江辰的言行总是正确的。
在牢房中,扶苏思索良久,仍然难以接受他老师刚刚的那番言论。
罢了,正如老师所说,日后自己亲自去民间了解情况吧,他在心中暗自决定。
随后扶苏向老师拱手行礼道:
“学生明白了,请江师您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