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昨日的雨又是体贴地下了一整夜,可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那大火焚烧过后的呛人烟尘味道,还是让人身心不适。
侵入口鼻,苦涩污秽,令人窒息。
又或者,罪魁祸首并不在此,而在他人。
站在门外远观,只有门口的景色尚可入眼,越过前院,那整个屋子已经被烧毁得面目全非。
只瞧得清是黑压压的一片,所见之处,再无颜色。
就连曾经主人的那一抹明媚,也被焚毁于其中。
可惜了那此处唯一的温暖。
“可惜......可惜啊......”。
一两鬓斑白,穿着麻布衣裳的老人,右手拄着木拐,左手轻轻背在身后。
她抬眼望着面前的狼藉,而后摇了摇头,心下无奈道。
不多时,她身旁又是走过一位老者,看样子,两人大约是金兰。
“希望这姑娘不会恨我们。”
“那时在戏场,我瞧见她,就那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眼中的无助和失望,是真的让人心碎啊。”
老人低眉叹气,顿了顿,道: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这世道本就艰难,谁还愿意给自己再雪上添霜啊!!”
听过,拄着拐杖的老人,蹙眉期望道:
“希望下辈子,她不会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如果世道还是不会改变,至少,到那个时候,还是希望她的身边会有更勇敢的人吧!!!”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手中的木拐放在地上。
她双手捧起了地上那盆绿色的曼陀罗,而后,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
见状,她的同伴慌忙伸手过去,语气关心急切道:
“诶呦我的老天,你什么时候抱过来的,东西这么沉。小心你身子,走路都不利索还要大老远捧来这花做什么?”
老人低眸回道:“我这实在心里有愧,所以想着来送姑娘一程。前几日听说,苏姑娘和她阿娘没能赶得上一起看花,所以...... ”。
同伴轻轻叹了口气,道:
“好吧,辛苦你还精心选了这绿色的曼陀罗。那我和你一起把花抬过去吧!”
说罢,老人点头轻笑应过,而后,两人一同将这盆栽置放在那满目漆黑的屋前。
于是,这绿色的曼陀罗,便承接过苏闲止的那一抹明媚笑容,重新为此处,增添了一份生生不息的颜色。
两位老人临走前,双手合十拜了拜以示敬意,接着,互相搀扶着离开。
......
陶烟寒和身侧的安灵微站在屋前,低眸凝望着那盆花,语气温和道:
“今年的花朝节上,我瞧了瞧,好像没怎么见过有绿色的曼陀罗花呢。”
她回头看向安灵微:
“除了我们在院中的那些,大概没在其它地方见过吧?”
安灵微轻轻摇了摇头,稳稳平声回了句:
“很少见过,应该是她们自己有心种的。往年,曼陀罗的品种本就卖的不像别的花那么好,花农自然不愿种植。”
“绿色清淡,不惹人注目,平常的绿色草木见得惯了,也就不想再买这些绿色的花朵了。相比之下,深色的品种就更受欢迎一些。”
陶烟寒唇角轻扬,微微一笑道:
“各花入各眼,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她又低眉望向了那盆花:
“我很喜欢它的花语。”
顿了顿,接道:
“灵微,你说,她们会是有心的嘛?”
安灵微只是轻笑一声,未语。
陶烟寒看了须臾,抬头正视屋内,敛了笑意:
“我们进去吧。”
安灵微接道:“好。”
————
“母亲......母亲.......”。
苏闲止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大火之中。
她麻木地呢喃唤道。
在见到母亲静静躺在那里时,任她如何大声地呼喊,苏闲止也没有接收到母亲给她生的希望。
她放弃了。
苏闲止看着周围肆意燃烧的大火,逐渐蔓延到自己和母亲这边。
她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她已经回家了。
苏闲止此刻也不在乎周遭烦扰的一切,她缓缓弯下身,屈膝跪伏在了母亲躺的床沿边。
她伸出双臂,搂着母亲,侧头趴在了左臂上。
苏闲止模糊了双眼,只依稀看得清,大火,好像就要烧向她们,她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缓缓开口道:
“母亲......对不起。”
“我不后悔做您的女儿。”
“若有来世,我们还做母女,希望那时,我们会自由吧。”
话落,她稍蹙了眉头。
大约是苏闲止期待有这么一天,于是,她竟是艰难地笑了笑。
随之而来的,是流向同一边的两行浊泪。
以及,那毫不留情的熊熊烈焰。
......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陶烟寒轻闭双眼,口中轻轻念道。三两下施了法,而后抬起一掌悬在面前。
倏地睁眼,干脆利落一声道:
“魂聚!”
顺着她掌心的方向,只见周围漆黑惨淡的焚烧残灰中,逐渐显出零散的光亮,皆是飘向那两个光点,不断汇聚。
静待片刻,面前竟是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是苏闲止和母亲。
两个魂魄暂时还未反应过来,愣了须臾,才慢慢睁开眼睛,不知所以地看着陶烟寒和安灵微二人。
陶烟寒先一步开口,脸上带着笑意,耐心解释道:
“两位生前多行善举却遇不公,故神灵悲心感恸,特允我们来了你们的心愿。”
“魂魄之形,多有不便。总归,不像凡人之身时那样,能深切感悟那些美好。”
“花朝节还未结束,二位还来得及去瞅瞅热闹!”
陶烟寒抬起双手,轻轻低眉做礼道:
“苏闲止,苏姑娘。”
她抬眸看向苏母,接道:
“还有......宋卿言,宋娘子。可附身于我们二人。”
话落,安灵微顺势叮嘱一句:
“切记不可逾矩,你们的部分记忆也会被暂时抹去。”
“待日落之前,赶到城北的天宝观。彼时,你们的魂魄自会从我们身上离开。”
“到时,我们会指引你们去往忘川。”
宋卿言闻声,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她们。
不多时,她眸中多了些闪烁的泪光。
苏闲止亦是没想到,她们会如此称呼自己的母亲。
对这二人来说,这罕见的、隐晦的尊重。
来之不易。
宋卿言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叫她的名字了,以至于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别人一直称呼她为“苏母”。
被一个身份捆绑的太久了,如今没了凡人之身,竟反倒回归自我,自由轻松了不少。
苏闲止凝望着她们,神色中亦是相应的尊敬和珍惜,她先行礼貌做礼道:
“多谢二位姑娘!”
说罢,宋卿言神情敬重,感慨一句谢道:
“多谢姑娘们!”
陶烟寒和安灵微和她们对视上,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放心上。
“受持万遍,身有光明。内有霹雳,雷神隐名。”
依着陶烟寒的声音,苏闲止和宋卿言的魂魄便逐渐模糊,靠向二人。
“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护!”
话音方落,只见面前她们的身影已然不见。
陶烟寒和安灵微睁开眼,已不再是自己。
苏闲止和宋卿言愣愣地环视一圈,有些发懵,有些不可置信。
半晌,苏闲止唇角扬了扬,转头挽上“母亲”的胳膊,隐隐地有些哽咽笑道:
“母亲,今年的花朝节,我们快去看看吧!”
宋卿言唇边微微颤动,不知是不是想到生前的遭遇,如今自己和女儿被神灵眷顾,心下感触颇深。
她看着女儿同样湿润的双眸,点头应过:
“好,我们一起去看!”
两人方出屋子,忽地,一旁地上的盆栽有些惹人眼。
苏闲止停了脚步,看了看,弯腰将那绿色的曼陀罗抱在左臂弯中,右手挽着母亲,微笑道:
“母亲,带着这盆花一起去吧!”
宋卿言同样望了望这花,不多时,开口道:
“我没记错的话,绿色的曼陀罗,她的花语是.......”。
“生生不息的希望。”
话落,宋卿言抬眸看向女儿。
只见苏闲止同样的笑意看着母亲。
苏闲止便拉着母亲宋卿言,迈出了这漆黑的房间,束缚了她们一辈子的地方。
她们终于可以走向新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