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瑟册封为科尔沁王的仪式,无惊无险地结束了。
事情结束后,璟瑟直接来到长春宫,与等候在宫门前的富察琅嬅拥抱在一起,久久都没分开。
富察琅嬅抚摸着女儿的脸,心疼得眼泪直流:“璟瑟,你脸上……”
璟瑟大大方方地侧着脸,让左颊暗红色的疤痕亮在阳光下:“当初科尔沁内乱,女儿被暗箭划过,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
指腹在最显眼的红色上按了按,富察琅嬅心疼得再次将女儿搂进怀里:“这么深的疤,当时一定很疼吧?怎么信里提都没提过。”
璟瑟笑道:“都是些小事,厄音珠还说看着像波斯女子的脸纹,很是性感!”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富察琅嬅嗔道,“这就是庆佑,长大了呀,让皇祖母瞧瞧你。”
一个瞧着十一岁上下的男童,从璟瑟身后挪出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富察琅嬅心想,这孩子恐怕是听到了皇上要把他扣留在京城当人质的流言,吓着了吧。
她低声夸奖了几句,便牵着女儿和外孙的手说道:“快进来,永琮前几日打了两只山鸡,在里面炖着呢。”
母女二人在长春宫聊了好一会儿,之后永琮也回来了,三人聊了一整宿。
期间庆佑一直规规矩矩坐在旁边,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话,绝不多做一件事。
那是自然的,她不是科尔沁国王的儿子庆佑,只是某个被占领的部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孤儿罢了。
只因为天生五官长得像男孩,顶替了那个病死的家伙的儿子,成了敌子,也是璟瑟为妹妹璟宁准备的假夫婿。
璟瑟是故意选女孩的,若这名女驸马有异心,想借着璟宁以后的势力偷摸做些什么,璟瑟直接让人验明真身,说她是假冒的其实真驸马已经死了,便可把她的倚仗击碎。
一个拥有无可辩驳的把柄的夫婿,最适合不过。
这次,女孩还要分饰庆佑,原因竟是“庆佑念快一些不就是你的名字吗?”
她无从拒绝,只能提心吊胆地换上世子的华服来到京城,万幸,到目前为止还没露出破绽。
但随之而来的家宴才是重点,女孩一进宴会场就冷汗直冒,低着头紧绷着身子。
同样不自在的还有弘历,他坐在冰冷的主位上,摸着冰冷的酒杯,努力扯着尴尬的笑看着璟瑟。
如今璟瑟登临王位,身着她亲自设计的、带有科尔沁部族纹饰的华服。虽未绣龙纹,但那制式和气派,一看便知是王服。
除了太后、皇后、嫔妃和皇嗣们,还来了不少宗室福晋和朝臣命妇参宴。富察家的朝臣几乎都携家眷出席,与璟瑟私交甚笃的兆惠将军也在列。
璟瑟像个主人一般,游刃有余地与众人打着招呼,还亲昵地安排璟宁坐在庆佑身边。
她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倨傲,那份气定神闲,仿佛这紫禁城才是她的藩属之地。
科尔沁本就底蕴深厚,如今璟瑟这般强势,更让弘历忌惮得夜不能寐。
宴会开始时,众人起身行礼问安。
弘历正要开口说“免礼”,眼角余光却瞥见璟瑟仅仅是微微欠了欠身,臀部几乎没离开椅子,礼数敷衍至极。
他眉头一皱刚要发作,太后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们都坐下,一家子吃饭,动辄站起来谢恩,又有什么趣味。”
太后一句话,众人便顺势坐下,弘历酝酿好的话头,一下子没了着落。
过了一会儿,弘历这才咽了唾沫,笑容僵硬道:“璟瑟啊,桌上摆的都是朕特意安排的菜,是你往日喜欢吃的,多用一些。”
“嗯……好像不错。”
璟瑟的目光在桌上扫过,不等宫人为她布菜,也不等弘历先动筷便自己直接夹了起来送入口中。
姿态优雅地咀嚼、吞咽完毕,璟瑟才点评道:“味道确实不错,皇阿玛有心了。”
兆惠看得胆战心惊,说道:“璟瑟国王,您可能离京太久忘了规矩……皇上赐宴赏菜,都得由宫人伺候加菜的。”
璟瑟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道:“哦,时间太久忘了。皇阿玛,臣御前失礼,请勿怪罪。”
弘历顿时生出一股火气,“请勿怪罪”这话能由她来说吗?!
这时,阿箬笑道:“兆惠将军,咱们一家人吃饭都是自己吃着随意即可,是不会怪罪的,对吧皇上?”
兆惠将军还是见得太少,在后宫里别说比皇帝更早夹菜,直接拿走皇帝面前的水果生啃、嘴巴像快板一样用力咀嚼吃兔兔、强行逼迫皇上喝汤……桩桩件件比起来,璟瑟已经很有规矩了。
富察傅恒接着阿箬的话说道:“慎妃娘娘所言极是,规矩是约束外人的,自家人吃饭当然要松泛些。”
果然,弘历抿着嘴唇说道:“……你们说的对,璟瑟是朕的女儿,朕自然不会怪罪。”
璟瑟揭开面前的炖盅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金黄色的汤汁清亮见底,乳鸽肉炖得酥烂脱骨,深棕色的野山菌吸饱了油脂,令人食指大动。
“闻着不错。”璟瑟颔首评价道。
阿箬笑着为她介绍:“这道菜名为蕈鸽儿,是璟宁大清早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炖的。”
璟瑟朝璟宁点头微笑:“那皇姐要尝尝妹妹的手艺。”
说完,璟瑟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坐在角落里的如懿身上。
如懿今日穿上了绣满大花的宫装,瘦小的身躯像被花袭击一样。头上戴着大旗头,上面插满珠翠菊花,显得格外起眼。
宫人正要上前为璟瑟布菜,璟瑟却抬手止住了,朗声道:“那就有劳娴常在吧。”
如懿猛然抬起头,不明白璟瑟为何会突然点到自己。
论辈分,璟瑟是小辈,自己是她的庶母。就算她封了王,也不过是大清皇帝治下的藩属国国王,凭什么使唤自己给她布菜!
如懿霎时扭头,撅着嘴唇瞪着富察琅嬅,一口认定这是皇后故意吩咐女儿来向自己示威。
其实富察琅嬅也觉得璟瑟这样做不妥,实在是太过跋扈了。
作为璟瑟的皇额娘,富察琅嬅决定给女儿一个台阶,改为进保给她布菜。
还没等她开口,弘历不情不愿说道:“这样……如懿啊,你就过去给璟瑟夹菜吧。”
如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用充满哀怨的目光看向弘历。
然而弘历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默默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他也很想拒绝,但他不能。科尔沁势大,富察氏一族的势力他也不能不顾,如懿想必会理解他的难处。
想到这里,弘历艰难地催促道:“如懿啊,还不快去?”
如懿愣愣地站起身,炸着双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璟瑟的桌前。
戴满护甲的手捏着筷子末端,如懿僵硬地夹起一块乳鸽肉,“啪叽”一声放到璟瑟的餐盘里。
璟瑟不满道:“娴常在,你这是什么动作,平日习惯用筷子夹着烟枪抽烟吗?”
如懿把嘴唇嘟得高高的:“非也,我一向如此。”
璟瑟讥讽道:“原来是娴常在太久不曾侍奉皇阿玛,生疏了。皇阿玛,不如找一个嬷嬷,重新教教娴常在如何侍奉人的规矩吧。”
弘历连让如懿给女儿布菜都做得出来,璟瑟这点小要求自然也是应了。
如懿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是资历最深的嫔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她重学礼仪,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她咬紧着后槽牙,心想失去了夫君的女人,多少都会变得刻薄,如今的璟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嫡公主了,折磨人的法子真是刁钻。
不过,如懿想到璟瑟越是势大,皇上就会越发忌惮和疑心她的额娘富察琅嬅。为了额娘出头,却不知自己帮了倒忙呢。
次日清晨,璟瑟在外廷跟礼部侍郎交代一些事宜。
兆惠将军经过时看到璟瑟,便停下脚步,拱手行礼:“见过科尔沁国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璟瑟微微颔首回礼,跟礼部侍郎告别,与兆惠并肩而行。
“昨天那顿饭,吃得我提心吊胆的,”兆惠压低声音说道:“您还要娴常在给你夹菜,虽然她是那样的人,但那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人了,您还使唤她呢。”
“本王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本王最厌烦娴常在身上那股子酸气,”璟瑟嗤笑一声,“她虽然落魄,但能逗本王一笑,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兆惠捋着胡子叹息:“您如今刚封王,正是个靶子。虽然你们是一家人,但如今两虎相见,嫡子又在皇宫里,要万事小心才对。您又还没喝酒,怎么就先醉了呢!”
璟瑟只顾着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
养心殿内,弘历却因昨晚的家宴,气得一宿没睡踏实。
下了早朝,他立刻将理藩院尚书沃尤玉钰铮召来密谈。
沃尤玉钰铮忧心忡忡道:“臣昨日也听闻了宴上的事,今儿上朝也是郁郁不乐。”
“那你有什么法子?”弘历问道。
沃尤玉钰铮眼神阴鸷:“臣以为,必须得设法挫一挫这位新王的锐气。关窍就在嫡子庆佑身上。”
弘历眉头紧锁:“你想让朕对自己的孙子下手?”
沃尤玉钰铮连忙摇头:“皇上息怒,臣并非此意。只是想略施小计,吓唬吓唬这位新王,给她个教训,小惩大诫罢了。毕竟,男孩子家这个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平日里玩耍,出点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譬如说,失足落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