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端起药碗就要喝,被顾辞拦住。
“凉了伤胃,我去热一下。”
“不用。”
顾明昱夺回碗,仰头灌下。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你看,喝完了。”
“大哥...住得惯吗?”
视线扫过简陋的房间,十七虽然尽力布置,但这毕竟废弃数年,条件终究有限。
被褥看起来有些单薄,窗纸也破了好几处。
顾明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顾家都快完了,我已不是什么大少爷。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语气好似在故作轻松,眼底却止不住的落寞。
顾辞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他不过是千面阁的奴才,一没权二没势。着实帮不上忙。
想到此,竟有些自责。
顾明昱抬眸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像小时候一样:“你啊... ...”
顾辞发愣,一时竟忘了躲开。
两人沉默了会,顾明昱忽然问:“沈怀卿他...没为难你吧?”
顾辞摇头:“没有。”
“那就好。”顾明昱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不过,他为何...”
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叩响。
两人对视一眼,顾辞警觉地挡在顾明昱身前,低声问:“谁?”
“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房间里的两人同时一愣。
随即顾明昱快步上前拉开门,沈昀站在门外,神情略显局促。
“阿昀?”顾明昱惊愕他会出现。
沈昀抿了抿唇,视线在顾辞身上一扫而过,又迅速移开:“是沈怀卿告诉我你们在这儿的。”
顾辞神色未变,保持着应该有的分寸,恭敬的唤了声:“二公子。”
沈昀欲言又止,有些不自在。
顾明昱轻咳一声:“先进来再说。”
刚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顾明昱身上。
一刻前,沈怀卿告诉他,大哥被顾庆海关进了地牢刚被救出。
明日午时,顾家可能会出变故。
得知后的他想也未想便直接赶来。
“有没有受伤?顾庆海有没有对你动刑?”
顾明昱摇头:“没事,只是地牢里阴冷,有些着凉。”
“可你...”
“小昀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沈昀眼眶微红:“顾庆海他... ...怎么能这样对你!”
顾明昱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都过去了。”
沈昀却不肯罢休,拉着他问东问西,从地牢里的情况到今日的住宿安排,事无巨细。
顾辞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插不进话。
半晌,他低声道:“大哥,二公子,我去沏茶。”
顾明昱这才注意到他被冷落,刚要开口,顾辞已经转身出了门。
这好像是时隔八年,他们三兄弟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相聚。
沈昀看着顾辞的背影,眼神落寞。
顾明昱叹了口气:“给你二哥一些时间吧...”
“我觉得...二哥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的,他最疼的就是你。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把你的死全部怪到了他的头上,是我伤了他,不怪你。”
顾明昱的话让沈昀眼眶更红了。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可当年我不应该瞒着你们...娘亲说,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没想那么多...对不起大哥...可我那时候太害怕了...”
提到他们的娘亲,顾明昱也沉寂了一下。
突然想到不久前,顾庆海同他说的话。
他说母亲也还活着...
如果是真的,阿昀会不会知晓?
如果知道,为何不告知他。如果母亲还活着,为什么不去见他一面。
难道自己在她心中,这般无足轻重?
罢了,问与不问都一样。
若母亲不想见他,就算问了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保持现状吧。
“阿昀。”顾明昱按住他的肩膀,先是自嘲的叹了口气,随后继续安抚沈昀:“那不是你的错。”
沈昀咬牙,眼泪砸下。
门外,顾辞端着茶盏,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后的他,神色平静地将茶放在桌上:“二公子,请用茶。”
“二哥... ...”
顾辞垂眸:“二公子言重了,属下不敢当。”
“二哥!”沈昀急了,“以前你不会这么对我... ...”
“人都是会变的。”
沈昀看着顾辞固执地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二哥...你先坐...”
“属下站着就好。”
从头至尾,顾辞都一脸的平静。倒是沈昀显得有些别扭。
顾明昱胸口发闷。
他比谁都清楚,顾辞不是故作姿态。
在顾家虽挂着二少爷的名头,却过得如下人一般。
千面阁就更不用说了,他能去那,还是因为自己。
他这个哥哥做的太失败。
规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那么容易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昀求助般看向顾明昱,后者却只能苦笑。
“怀卿哥说,宛城来了批杀手,是来灭顾家的...”
顾辞点头。“是。”
沈昀深吸一口气,“你们打算怎么做?”
“等父亲反水。”
“反水?”
顾辞眸子看向地面:“大宅周围已经有父亲的死士潜伏,等他自己发现被宛城那些人遗弃后,也许会将那些人名单交出来。”
沈昀愕然:“包括... ...”
“包括杀害沈怀卿爹娘的真凶。”顾辞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到时候,父亲就是最有利的人证。”
屋内一时寂静。
顾明昱眉头紧锁:“也是难怪他今日会去报信。”
“是为了这个。父亲虽参与其中,但并非主谋。若能让他指认幕后之人,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沈昀攥紧了拳头:“可那些人会放过他吗?他们若是知道父亲可能叛变... ...”
顾辞轻哼:“所以这不派人来灭口了。”
“那他们躲哪去了?”沈昀问。
“西郊别院。”顾辞答。
“这样... ...”
三人往后聊了几句,随着顾明昱的一声轻咳停止。
顾辞为了让他休息,找了个借口带走了沈昀。
两人立在茶庄大门,他问了心中早想问的问题。
“二公子,属下有个疑问,不知能否...”
“二哥...你别这样,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顾辞停顿许久,终是开口:“夫人她...是不是还活着?”
沈昀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二哥,这件事很复杂...”
“所以是真的。\"”
“是..”
“那我娘...”
“八年前假死后,我便没见过林姨。对不起...二哥...”
话落,顾辞轻笑。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不过沈怀卿曾怀疑过,顾夫人能助她儿子以及她自己假死脱身,那么她的母亲也一定可以。
就凭这句猜测,期望二字在他心中生根。
沈昀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二哥,这些事情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现在先...”
顾辞甩开他的手:“二公子请回吧。这么晚离阁,若被阁主知道了,会担心的。至于解释...您该解释的不是我,是大少爷。”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属下告退。”
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沈昀望着顾辞消失的方向,失神了许久许久。
——
千面阁,丑时。
温瑾川在案后已经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案几上堆积的密函被分门别类地摆开,每一封都已被墨笔批注过。
十七站在案侧替他整理。
温瑾川不睡,他自然也不敢歇息。
研磨...添茶...
倒还算有些用处。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十七眼皮开始发沉。
白天在各处码头询问事宜,后来又马不停蹄的赶去茶庄收拾。
虽有御林卫可以指使,但从小干活惯了的他,到如今每件事也是亲力亲为。
“困了就去睡。”墨笔在案面轻轻一敲,让某人清醒了几分。
十七一个激灵,立即挺直了腰背:“不困。”
温瑾川这才抬眼看他,十七那双眸子暗沉得紧,却是强撑着睁大,那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心疼。
“嘴硬。”温瑾川轻哼一声,突然伸手扣住十七的手腕。
十七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了过去。
等回过神时,已经跌坐在了温瑾川的腿上。
“看着我。”
带有命令的口吻,十七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
双眸对视,温瑾川满意的勾起嘴角。
“今日放走顾辞,可有想过后果。”
“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若顾辞与他父亲撞上,很有可能会被波及。”
十七发愣,想到自己的做法过于冲动,又开始自责:“对不起...”
“但也幸好你放他来了。”
“嗯?”
“若不是他以自己性命相逼,那顾明昱也不会跟我们一起回来。”
十七顿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那奖惩是不是可以抵消?”
“奖惩?”温瑾川忍不住笑出声:“我何时说过要罚你。”
“做错了本就该受罚。”
“是吗?我本想着这次奖赏你的。”
话落。
十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抿了抿嘴,小声嘟囔:“方才那句话不算...”
温瑾川挑眉,故意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怎么不算?”
“我...”
十七被挑拨的有些慌乱,而温瑾川就喜欢看他慌乱的样子。
“那你想要什么奖赏?”
“有几日没做...可不可以和我...”
“可是十七,我们要办正事。”
“这也是正事。”
他伸手搭上温瑾川的腰侧,替他解下腰带。
随后低头咬住腰带绸缎一端,将另一端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灵巧地打了个结,将自己双手在身前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含糊不清地唤着,松开齿间的绸带,被缚的双手就这么平放在温瑾川眼前,“你喜欢吗?”
温瑾川眸色瞬间暗沉,喉结剧烈滚动。他指尖抚过十七被绑住的手腕,声音低得不成样子:“谁教你的这些?”
“无师...自通...”
十七仰起脸,眼波流转间尽是撩人的风情。
话音刚落,十七便被打横抱起。
温瑾川径直走向房间里侧,将怀中的人狠狠地丢在床榻之上。
十七惊呼,还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吻已铺天盖地落下。
“自找的。“温瑾川咬着他的耳垂,三两下扯开他的衣襟,“今晚别想睡了。”
——
第二日午时。
永安城龙舟码头停了一条大船,船上下来了将近百号统一服饰的男子。
挺难不引人注意。
码头上正忙着装卸货物的挑夫们齐齐往这边看来,小声嘟囔:“这些人是谁?看上去不是我们永安城人啊。”
从船上下来的人左右扫视了一眼,随即挥了挥手。
数十人立即分散开来,没多久的功夫立即消失在了龙舟码头。
与此同时,千面阁与西郊别院的顾庆海,同时收到探子来报。
“龙舟码头停了一艘船,下来了将近百来人。来者不善。”
顾庆海瞬间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可却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周成!你们别太过分!”
——
深夜。
子时刚过。
城内大街已经空无一人。
很快,黑影接二连三闪出,贴着墙根疾行。专挑无人小巷,七拐八绕竟到了顾家大宅后墙。
为首的黑衣男带着斗笠转身,冲着身后的其余人点了点头,冷眼眼说了句:“不留活口。”
众人点头领命,快速分成三队,齐齐跃上高墙。
随即一个个稳稳落下。
顾家大宅的寂静让众人发觉有些不对劲。
黑衣男皱了皱眉,直奔最近的一个屋子提脚踹开。
没人。
同一时间,近十间屋子被踹开,可结果都是一样。
“头儿,不对劲。”一黑衣人压低嗓音,“下人院竟一个人都没有!”
说完之际,另一黑衣人也冲了过来。
“后院厢房全空,连个值夜的婆子都没有。”
... ...
几人禀报完毕后,为首之人脸色骤变,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弯刀。“撤!消息泄露!立即写信回禀!”
众人迅速集结,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
他们没注意到,顾宅对面屋顶上伏着两个身影,正冷眼旁观这一切。
“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