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这一日一大早,城里便热闹起来。
崔家布庄的生意可不止在淮州,还有附近州县也都有他们家的铺面,与之生意往来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更有那刚刚兴起的成衣铺子,也有他们崔家的一份。
往上数三代,崔家就已经摆脱了泥腿子的身份,弃了那在田间刨食的营生,早早来到淮州城内定居。
如今办寿宴的崔老太君,今年已然六十整。
这个岁数虽不算稀罕,但也难得紧了。
崔家上下一干人等都是孝字当头,如何能不上赶着伺候孝顺。
一大早便有粥棚开门,给附近穷苦人家施粥发粮的;到了正午时分,崔家沿着街道还洒了不少铜板,哄得众人追捧开心,倒也发了一点小财。
凭他外头闹得如何,盛娇已然在榻上歪着。
昨个夜里她睡不着,起来忙活了好一番。
把药材重新理了一遍,又登记入册,随后捧着医书,一看就是大半宿,直到快天亮才合眼。
这会子,外头的鞭炮都放了半条街了,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吵成这样,也没能将盛娇吵醒。
正迷迷糊糊着,房门掩开了一条缝,一个灵活的身影窜了进来,空气中只残留下浅浅的几声偷笑,紧接着盛娇只觉得怀里一沉,脖颈处凉得很,瞬间睁开眼,发现竟然是一把铜钱。
没缓过神来,那笑声清朗甜脆起来,竟是家中最小的水蕙丫头。
“娘子,快些起来,外头好生热闹,好多人跟着玩儿呢,这是我捡来的铜钱,喏,都给娘子。”
水蕙正在换牙,咧开嘴一笑,竟缺了两三颗牙齿,那模样甚是惹人发笑。
盛娇还没开口,桃香便虎着脸进来了。
“跟你们说了,让娘子多睡一会子,偏要来闹,回头仔细你们的皮!”
水蕙吐了吐舌尖,面上倒是很害怕,那双眼睛却贼溜溜地打转,一副鬼灵精怪。
盛娇笑了:“你也别骂她们,横竖今日外头热闹,她们年纪小,也不要总是拘着,且叫她们也好好玩一玩。你瞧,咱们水蕙也是能干的,竟还捡了这么多的铜板,回头拿去买糖吃吧。”
“不买糖。”水蕙不笑了,满脸正色,“给娘子收着,给你用。”
孩子眼里的认真深深打动了盛娇。
心头一软,她抬手捏了捏水蕙头上的小发包,弯起嘴角:“好,我都给你收着。”
被闹腾了一会儿,瞌睡都跑了大半,盛娇起身洗漱更衣,桃香在外头的堂屋里与水菱水芹两个丫头摆好了中饭。
一家五口坐下来用饭,菜色简单,却也美味。
桃香掌勺也数年了,颇有心得,这几个素菜得了,一样鲜美可口,很是下饭。
“往后也多添点荤腥,她们几个还小呢,总是吃这些个也不好。”盛娇笑道。
桃香:“娘子就会惯着她们。”
“我也惯着你,你往后每日都添些肉,也叫我打打牙祭,如何?”
桃香红了脸,低下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用罢了中饭,几个水丫头争抢着收拾洗碗。
桃香随盛娇进了内屋,问:“今日咱们还去城郊么?”
“外头人多,缓两日再去吧。”盛娇打开床边一只小抽屉,将里头的银票点出来数了数,确认数额无误又仔细地放了回去,重新上了一把锁。
这些银钱都是这几日得了的。
盛娇要将这些送去城郊,那里有一处善德堂。
原本就计划着这两日去送的,不巧又撞上崔家寿宴,满城欢腾。
素白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暗色古铜的柜子一角,她 眉眼沉了沉,忽儿从口中冒出一句:“咱们要是这个当口走了,岂不是叫人为难,总是要好好等着,横竖戏台子已经搭好了。”
桃香轻轻颔首:“那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此时的崔家,府门大开,多少宾客鱼贯而入。
那负责收礼登账的管家忙得头都不抬,一旁的两个小厮动作麻利,脚不沾地,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那流水似的礼物往崔家送。
除了自家摆了二十几桌之外,崔家还另在城里最大的两家酒楼设宴,款待那些个宾客,不可谓不热闹。
即便是知州沈大人瞧见了,都要叹一声这一场寿宴不知花掉了多少雪花银。
崔家正宴,那最大的一个圆桌的上首,崔老太君端坐着。
她的头发已然花白,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光洁可鉴,这个年纪也不用什么花儿粉儿的,只以一副红宝石的赤金头面戴着,做成那雍容华贵的春日花开的样子,衬得她越发容光焕发,仿若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立在她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媳崔大奶奶。
但瞧她白玉般的脸庞莹润娇美,点点红唇染得胭脂格外鲜艳,端庄大方,温柔娴雅,确实当得起崔家的门面,也难怪崔老太君最疼爱这个孙媳了。
生得标致,娘家又得力,入门后为崔家开枝散叶,叫婆家如何不爱?
就是近些日子崔老太君的大孙子闹得有些不像样子。
为了个唱戏的角儿,竟连结发妻子都不顾了,还差点闹出笑话来。
念及此,崔老太君的笑容有些发僵。
趁着饮酒的空档,她低声问身边的孙媳:“茂学人呢?”
崔大奶奶面露尴尬,还是实话实说:“早些个还在这儿的,跟着父亲一道在门口迎客来着,孙媳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料理,这会子却不曾瞧见。”
崔老太君语气沉了沉:“去派人找,别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来。”
崔大奶奶刚要应了,只听外头一阵喧闹,竟是陈家老太太领着两位儿媳过来赴宴了。
陈家与崔家乃世交,这么多年了都有来有往,情分颇深。
她们一来,无论是崔老太君还是崔大奶奶都走不开了。
崔大奶奶快速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穗儿立马领会,悄悄退到一旁,趁着无人察觉,从后头的偏门闪了出去。
待穗儿回来时,陈家婆媳已然入座。
崔大奶奶刚刚服侍好老祖宗布菜,见穗儿来了,便暂时搁下手头的事儿走到一边:“如何?”
穗儿压低声音:“不见大爷,冬容那丫头也不见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惹得崔大奶奶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