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娇冰凉的眼眸轻轻扫了一眼,心中有数。
垂下眼睑,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情总要当事人自己慢慢消化才是,旁人说再多也无用。
屋子里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只有盛娇轻轻净手时的水声格外清晰,几番起落,她拿起绵软的巾子擦了擦,才道:“上回你的身子已经伤了,如今再来一次,定然会落下亏空,能救回来已属不易,再想要子嗣——即便勉强怀上,怕也不能顺利生产。”
她顿了顿,“你费这么大劲儿想怀上,无非是想要个亲生的儿子好傍身,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没了,空留一个弱小的婴儿在这世上,岂非作孽?”
陈二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逐渐泛红,一片水泽氤氲,很快落下泪来。
云芳赶紧过来劝着。
陈二太太微微翻身,一口咬住自己的帕子,一场绝望的哭泣几乎都是用腹部完成的。
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求一子。
求之不得,尚且这般痛心,望着她,盛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那一年大雪纷飞,她也是这样求到魏衍之的跟前。
彼时她的囡囡病重,浑身烧得像个火人,她不顾当时正在与他冷战,放下所有骄傲尊严,只为求魏衍之给她寻一味药材。
只要有了那味药,她就能救活囡囡。
那是他们的女儿呀!
才三岁的孩子,玉雪白嫩,活泼可爱,那双眼睛亮过天上任何一颗星星,她会依偎在盛娇的怀里,软糯娇憨地唤一声娘亲。
她本以为,与魏衍之的不痛快只是夫妻间的矛盾,罪不及子女。
可那一日,朱红鎏金的大门始终紧锁,里头欢声笑语不断,唯有那动了恻隐之心的嬷嬷过来跟她说:“王妃还是请回吧,今日是侧妃的生辰,王爷……怕是不得空。”
“我不需要他来,我只要他出面替我寻一味药,一味药而已!!”
谁稀罕他陪在身边,盛娇才不要!
可魏衍之还觉得,是她嫉妒侧妃,心怀不满,执意冷着她,避而不见!
求到最后,还是那位侧妃露面了,那人高高在上,衬得盛娇卑微低到了尘埃里。
但没关系,只要能求来她所求的,便已足够。
她不顾王妃之尊,跪在雪地里求那位侧妃,备受屈辱,尝尽心酸,最后也没能挽回她的囡囡。
太医到的时候,孩子已经咽气了。
盛娇多后悔,没有陪在孩子身边。
还记得她离开时,囡囡拉着她的手,哪怕已经烧得人都糊涂了,她的宝贝还在呢喃着:“娘亲……慢些,外头雪大路滑,快些回来。”
若是能早知,那一句便是永别,她说什么都不会跪在那门前足足三个时辰!
如今想来,句句痛心,字字如血。
呼吸间,盛娇稳住了情绪。
再看看已经悲痛万分的陈二太太,她已经平复了所有波澜。
收拾了东西就要走,陈二太太又叫住了她:“娘子留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真的……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盛娇回眸:“若是你能请到京城太医院里的院正亲自为你诊脉,说不定还有三分希望。”
闻言,陈二太太眼底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从淮州到京城,相隔千里。
况且,无论陈家还是张家,也就在淮州算个不错的人家,此去山高水远,京城多少豪门贵胄,区区陈张两家给人家提鞋都不配,更不要说能请到太医院的院正了,这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盛娇在心底微微叹息,却也无能为力。
方才说这话,不过是想让陈二太太死心罢了。
连她都看不好,别说太医院了,怕是天下也没几个人能给出陈二太太想要的回答。
若是陈二太太之前听她的话,或许还不会到这般糟糕的地步。
可世事难料,老天爷都安排好了的。
陈二太太一时糊涂,却不知黄雀在后,白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离开陈家,刚坐上马车,云芳又追了出来。
给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她面露尴尬:“实在是对不住,娘子……我家太太怕是回不过神来,这诊金……”
“我且收下,回头等你家太太什么时候身子大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吧。”横竖盛娇在陈二太太这儿也赚了不少,够本了。
闻言,云芳欢喜地福了福,转身悄悄离去。
却说那陈二太太躺在榻上,身瘫体软,根本提不起劲儿来。
盛娇留下的药能用上三四日,待到几日后,陈二太太略微有了体力,直接把这事儿给捅到了婆母跟前。
原来,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二爷纳的一房小妾。
那妾室姓冯,生得倒也貌美,只是眉宇间难掩小家子气。
原先也被陈二爷宠爱过一段时日。
后来陈二太太作为填房嫁进来,她就被压了一头。
大约是陈二爷在床笫间快活的时候也许了这冯姨娘什么,她便当真了。后来见自己扶正无望,心灰意冷,不敢怨怼男人,只能将陈二太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个机会下手,何不狠狠痛快一番。
这冯姨娘原也想着给陈二太太一点厉害瞧瞧,本没想着真的害人。
不过是换了几味药材罢了,又吃不死人。
哪里晓得害得陈二太太亏空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老太太听了儿媳的哭诉,眉间拧紧,很快便寻了冯姨娘过来问话。
陈二太太既然能把这事儿捅破,自然这些天没有白闲着。
那些个帮着冯姨娘做事的门房小厮、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抓住了证据,一股脑送到老太太跟前。
陈二太太又寻了城里大夫来给自己诊脉看病,算是过了明面,再到婆母跟前抹着眼泪诉苦告状。
小妾谋害主母,这换到谁家都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况且,这事儿也没有冤枉冯姨娘。
可怜那冯姨娘原先只是想着能让这位正室瘫在床上几日,没想到却有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跪在老太太跟前拼命磕头求饶,也无济于事。
陈二爷赶回来,二话没说,当着妻子的面就发落了她。
冯姨娘被送去了庄子上,陈二爷也对妻子多有照拂宽慰,这件事好像就这么水波无痕地过去了。
转眼,便是月底,崔家老太君的寿辰近在眼前。
一时间,淮州城多少名门都收到了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