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浮现出来,就被岑浮舟自己否决了。
白玉如此开朗,行事夸张,可见家中人应当是很爱她的,才把她养成这副性子。
那日在青楼里,她虽然被李致远认出来了,对外却并未暴露身份,应当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再说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就算要去看望她,不可能从李府正门进,那就只能翻墙夜探了。
他是上京侯府世子,又不是真的江湖侠客。
这不合礼制。
而且人家的家务事,他去掺和算什么呢?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其中呢?
万一夜探李府被发现了,她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这么一想,岑浮舟便压下了这个想法。
他还是好好在大院待着吧。
若是有朝一日白玉能出府,一定会来的。
黄昏时分。
李府中已经点起了灯,大人即将下值,家仆们正在筹备晚膳,来回忙碌,根本无心四下探看。
他们自然也注意不到后院墙角处,悄然无声潜入其中的人影。
岑浮舟是真没想过这时候来李家的。
但午后,除了孩子们一直念叨白玉哥哥之外,邱大夫也忧心忡忡,怕她出事。
小二当初只说她被官府带走,却也不知内情与后续。
没有她的消息,大家连顿饭也吃不好。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了。
起码知道她的情况吧,好对孩子们与邱大夫有个交代。
因为对李家的情况并不熟悉,岑浮舟没打算直接去寻李青溪,而是从后院潜入。
他刚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便看到两位穿着比较考究的丫鬟,正拎着饭盒说着话往里院走。
“大小姐这回都在祠堂跪大半个月了吧,夫人竟还没给她解罚吗?”
“小姐这回犯的事儿,惹得老爷震怒,都要上家法棍了,若不是夫人拦着,怕是她要在床上躺月余都不得起身。”
“没挨家法棍,自然要从别处罚她,长长教训,所以也不好轻易解罚。”
在李家,谁不知道大小姐李青溪可谓是离经叛道,三天两头就惹得夫人老爷大发雷霆。
家里为了规训她的性子,特意请了夫子教她。
结果她就把夫子气的请辞,可谓是十分会惹事儿,远不及二房的姑娘们娴静淑雅。
那丫鬟又道:“不过夫人素来疼大小姐,这再跪,也跪不了几天了。”
“今儿个老爷还同夫人说起,每天跪一个时辰,是不是太久了,可见还是心疼她的,想来离解禁也不远了。”
岑浮舟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对情况大概有所了解。
白玉如今不过是罚跪祠堂而已,倒没被打的太狠。
他幼年时犯了小错,都要整夜跪祠堂的,比她这回罚的可重多了。
岑浮舟松了口气,这回大院里的孩子还有邱大夫,总可以放心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打算在李家停留多久,飞身出了院墙。
前两日,晋北的战报传到了青州这边。
镇北侯率军围击瑞王,取得大捷,一连收复两座城池,逼得瑞王一党不得不退守数百里。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岑浮舟就猜测,京中的族亲应该是拔出了这个泄露军情的叛臣,所以父亲那边便很快反攻,取得了胜利。
料想瑞王如今自顾不暇,也没什么时间与能力来追捕他了。
近来白玉不在,邱大夫年迈甚少出诊。
又逢阴雨天,小二找不到工,赚不到钱。
小院里的孩子失了经济来源,粮食却一日比一日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所以岑浮舟决定,去州城的钱庄里取些银钱。
一来,是为了帮扶济民堂的人。
二来,也是为他回京的盘缠做准备,顺带问一问京中情况。
岑氏的钱庄遍布各州府,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探听各方动向。
毕竟握有兵权能上战场的镇北侯,前被皇室忌惮,后被外族视为眼中钉,他们不得不布下些自保的手段。
因此,岑浮舟趁着月色,很快离开了松阳县。
李家,祠堂。
李青溪用完膳食,低眉顺眼,老实在那跪着。
待到丫鬟收拾完餐盒退出去,她便没了正形,将旁边的蒲团并在一起,扯过黄布巾铺上,随意往上半靠坐着,翘起二郎腿,啃了口新补上的供果,非常惬意。
小时候被罚跪祠堂,她还会战战兢兢地跟祖宗认错,并祈求祖宗保佑,下回干坏事不要被抓到。
可后来她发现,祖宗压根不会显灵!
因为每次她溜出门,都会被逮到,再被罚跪。
慢慢地,她都习惯了跪祠堂,胆子也大了起来。
没人的时候,她就不跪了,还偷吃供品。
陶氏头一次发现的时候,还训了她。
只不过后面拿她没辙,也只能吩咐人把供品补齐,免得饿着她,也遮掩一二。
毕竟要是被李致远知道,就又不得安生了。
外面传来些微动静,李青溪心下一惊,当即快速重新跪好,把蒲团拨开,将啃了一半的桃子藏起来。
正门很快被人打开,有人行至她身边,李青溪余光望去,顿时松了口气,一下子又跪不直了。
“芷兰,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吓死我了。”
来人正是她的妹妹,二房的小姐李芷兰。
李家大房是最得势的,二房就要差些,三房四房是庶子成家,也没有考取功名,只做些小生意。
早年间李致远还没做官时,为了分家产,他们闹着分家别住。
是以李青溪同那几个姐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
但李芷兰不一样,她们从小住一个宅子,关系很好。
这个性子柔软的妹妹,就像是小白兔一样惹人喜欢。
先前二房生活拮据,请不了夫子,李青溪知道芷兰也想读书认字,就央着陶氏,多加些银钱,让她一起来上课。
而陶氏给的条件是,要她在半个月内绣好牡丹手帕。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李青溪手上都扎了不少针孔,才终于赶工成功。
不过那牡丹,绣的实在难看就是了。
平日里她得了什么东西,也都会给芷兰送去。
李芷兰将蒲团拿开,跪在她身边,先给祖宗磕个头,然后才拿出袖子里藏着的东西:“大姐姐,你把这个绑在膝盖上,就不疼了,这是我新做的。”
从前李芷兰也被罚跪过,但她不敢胡来,老老实实的跪几个时辰。
李青溪在祠堂的壮举,李芷兰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想着从前给李青溪做的旧护膝,怕是不好用了,又做了新的带过来。
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些县城里时兴的糕点,用油纸包着塞给李青溪,软声细语。
“这热夏天儿,估计你胃口也不好,方才我在饭桌上听伯娘说,你晚膳没用多少东西,要是等会儿饿了,就吃点这个。”
李青溪闻言,不由得有些心虚。
实际上她不仅吃了许多饭食,喝了碗爽口的绿豆汤,还吃了供品。
估计是娘想为她说情,才故意编了这谎话,结果芷兰当真了。
但这不妨碍李青溪继续吃糕点,她把护膝戴上,半趴在蒲团上同妹妹讲话。
“芷兰,我都跪了大半个月了,你怎么今天才来看我?”
这话倒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从前她被罚,当夜她就会来寻她。
李芷兰沉默了一瞬,到底是不想对大姐姐撒谎,道:“我犯了错,被爹爹禁足,抄经以示反悔。”
李青溪眉头紧皱,顿时就跪直溜了。
陶氏不止一次说过,要是李青溪能有芷兰一半懂事,她就要给列祖列宗烧高香,可见她处处都好。
可偏偏二叔李鸿胜对芷兰不满意,总是用一些在李青溪看来堪称荒谬的原因,去处罚她。
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家宴,她同芷兰一道,在长辈面前展示琴棋书画等才艺。
比起她的一窍不通,芷兰可谓是样样精通,没有一样拿不出手的。
但二叔不高兴,还罚芷兰。
理由竟然是,芷兰弹琴时,没有比过她外祖家的表姐。
可她表姐都年近十四了,又是从小请了名师教导学琴,芷兰那时候不到她一半大,如何比呢?
从那时候,李青溪就觉得李鸿胜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还曾经同他说过,没必要对芷兰这么苛责,她已经很厉害了。
只可惜对方看她是孩子,压根没当回事。
“二叔这回罚你,又是为什么?”
李芷兰低着头:“因为夫子这回出的问题,我答错了一道。”
“二叔也太离谱了!他自己进学的时候,难道就每次都是全对吗?!不行,我去找他去!”
说着,李青溪就要起身往外走。
她是真打算,去同李鸿胜理论理论,
因为她觉得,芷兰之所以现在养成这副内向性子,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都是被二叔逼的。
李芷兰拽住她的衣袖:“我没关系的,你别去了。”
大姐姐正在受罚,若是因此又与长辈起了冲突,怕是要跪的更久了。
况且,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眸中带了些苦意:“算我求你了,姐姐。”
李青溪到底是没踏出这个门。
但她被气的不轻:“芷兰,你不能再这样被二叔摆布下去了。”
她仍旧温声细语:“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古语有言,女子在家从父。
那毕竟是她亲爹。
“你就该同他闹,同他吵,让他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芷兰叹了一声:“没用的,我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听不进去旁人的话。”
大姐姐能说出这番话来,活得肆意潇洒,何尝不是因为伯父伯娘疼她入骨,从来不曾逼迫过她呢。
李青溪顿时蔫儿了。
芷兰说的不错,二叔要是能听进去话,也不会这样对她。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李芷兰牵过她的手,一同坐在蒲团上,“大姐姐,你有想过以后的事吗?”
“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就是,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李青溪愣住,这事儿还真没考虑过:“这事还远着呢,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这事儿也不远了,青州这边的女子,通常会在及笄前一年就开始议亲。
及笄后就订婚,约莫再筹备个一两年,就要出嫁了。
很多如她们姐妹一般大的女孩儿,已经定下姻亲了。
李芷兰也从娘亲那听到些风声,说是爹爹都在给她物色合适的人家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大伯与伯娘,都没同姐姐提过这事儿。
李芷兰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
李青溪还真就仔细想了想:“我要嫁的夫郎,首先得是美人,最好是一眼就看得出的俊俏,我才会喜欢,像堂姐夫那种耐看型,我肯定是没耐心看的。”
李芷兰忍不住被她逗笑。
去年,李家三房比她们大一岁的堂姐定了亲。
对方亦是生意人家的公子,只是生的实在是普通。
偏生堂姐就要嫁他,还说他耐看。
尤其是身上金玉都挂满的时候,格外英俊。
别人如何不知道,反正她俩是一点没看出来。
李青溪掰着手指:“其次,他得对我好,像我爹娘一样爱护我,最好他是个侠客,武艺高强,这样就能带我出去闯荡江湖,还可以保护我!”
李芷兰不由得失笑。
她知道,李青溪从小就憧憬江湖侠客,为此还曾跑到对街武馆说要学武,将来好去行侠仗义。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江湖人士咱们都没见过多少,又去哪里寻这样的侠客呢?”
闻言,李青溪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人来。
唉?
她说的这些条件,貌似林兄就很符合啊。
只可惜了,好兄弟是不可能成为夫郎的。
不过说起来,她好久没见到林兄了。
也不知道他跟大院里的孩子们,还有邱爷爷怎么样了。
“便是有这样的人,你好歹是官女,大伯同伯娘是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江湖人士的,他们大多风餐露宿,日子不好过的。”
李青溪不由得点头:“你说得对,那我退而求其次,找个有钱人好了,这样还能带我出去游山玩水。”
李芷兰笑着摇头:“成亲后,你要同大伯娘一样相夫教子,操持家业的,哪有空游山玩水?”
“啊?那我不成亲了,我在家待一辈子。”
李青溪对这个事就没概念,所以说起话来也很随意:“要是爹娘老了养不动我了,我就偶尔去你家蹭吃蹭喝。”
李芷兰本想说,大姐姐是待她最用心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会对她好。
这世上有她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李青溪。
可她想逗逗她,便为难道:“我老了还得养你呀?这不好吧,家里怕是没有那么多米粮呢。”
话一出口,她便如愿看到李青溪怒了:“你个小没良心的,竟是一口饭都不想给我吃吗?!”
她叫着她的名字,气呼呼来挠她:“那我之前拿出攒的银子,给你买那么贵的冬雪桃膏算什么?”
李芷兰怕痒的很,一边躲着,一边却还不忘逗她:“算你有钱……”
“李!芷!兰!”
“大姐姐,我知道错了……哈哈哈哈……别闹了……”
欢声笑语回荡在祠堂里,久久不散。
待到李青溪罚跪结束,李芷兰这几日因为父亲而阴郁的心情,也总算是恢复了晴天。
大概是因为陶氏在李致远面前,把李青溪说的特别可怜,又是睡不好,又是吃不好的,第二天李致远来看她时,眸中都多几分怜惜,声音也温和不少。
李青溪趁机卖了个惨,挤出眼泪来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求父亲原谅。
然后,她就成功解除了罚跪跟禁足。
李青溪在家中,是坐不住的。
才乖了半天不到,她就原形毕露,又换上了男装,从角门溜出去,前往济民堂了。
彼时,孩子们都在用午膳,见了她都激动不已地围过来,叫着白玉哥哥。
邱大夫端着碗出来看到她,先是好一顿训,得知她是被家中人关住了才不得出门,才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哎呀邱爷爷,我的本事您是知道的,没什么麻烦解决不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四下张望,却没看到预想中的人,不由得问道:“邱爷爷,林兄怎么不在?他去哪儿了?”
邱大夫将情况如实告知,李青溪瞪大了眼睛:“什么?他走了?去哪儿了?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走了两三天了,什么话也没留。”
林兄武艺高强,不可能跟她似的,一辈子只待在这里,定然是又出去闯荡江湖了。
但她可是把他当亲兄弟看待啊,又一起抓了采花贼,有过如此深厚的交情,怎么走了都不留句话给她呢?
一时间,李青溪心头失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