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被摇下半截,闷热的空气立刻流通起来。
“我还有事,待会刘叔叔送你去津城,想要什么东西随时说,不用拘着。”
邓长民脱掉西装外套搭在大腿上,身体往皮革座椅上一靠,与小姑娘保持了半米距离。
李端玉轻轻“嗯”了声。
阳光透过半开的车窗洒进来,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邓长民理了理袖口,正打算盘问关于林期的事,刚偏过头话就堵在嘴里。
.....
身侧的座位上,小姑娘坐的笔直。
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上淤青还没有完全消,右手腕骨处还结着红痂。
看着可怜兮兮的。
“......怎,怎么了?”注意到他的视线,李端玉抬起头。
迷茫的眼眸带着不安,局促的待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邓长民沉默半晌。
......算了。
一个五六岁的失忆小姑娘,八成又是林期随手救的,该知道的护士都跟自己说过了。
那些套话手段都是生意场上用的,怪吓人的。
别失忆没好,再给这倒霉孩子吓失智了。
嘶——
现在没失智吧?
看着李端玉呆愣的脸,他的表情可疑的停滞片刻。
自己可一个字儿没说啊,就侧了个头。
邓长民放缓声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李端玉抿唇。
邓长民侧身将窗户的风挡了挡,抓起一个娃娃就塞进她怀里:
“睡吧,待会且坐呢。”
说完脱掉外套,从座椅夹层中掏出一沓账本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旁边的小姑娘身体僵硬,目光缓慢下移,落在怀中布娃娃胖乎乎的圆脸上。
额——
好丑。
她捏了捏。
怎么裹的是......里面好像是嘶,木头?
李端玉有些迷惑。
难道自己失忆的时候脑子也跟着坏掉了?现在哄小姑娘都时兴用木头了?
不应该啊?
残缺的记忆里,她记得是要用花的。
花......?
一想到花,她的记忆乌央乌央地到处乱窜,满脑子都是玫瑰花。
下午两点去换玫瑰.....下午两点去换玫瑰.......
去哪?给谁换来着?
记忆窜窜窜串串......得,又串了。
全忘了。
不过自己以前好像跟花很熟?
李端玉偏头,车窗外的景色缓慢后退,路过的人还瞪大眼睛瞧着这罕见的汽车。
“这种带盖儿的,全北平也不见得两辆啊?这是哪家的爷又出来闲逛了?”
瘸腿路人跟瞎子朋友感叹。
......
与此同时,车内,尊贵的爷兢兢业业地干着牛马的活。
邓长民是家主。
整个华北,最有钱的家的主。
那种刚刚死了爹的,在祖宗排位面前立下毒誓的,要带领邓家发扬光大的,堪堪正式上任半年的......
手底下人还都不太服的新家主。
他的本家在津城。
最近在北平耽搁这么久,家里那帮老骨头没少催。
重要工作基本都搬过来了,这两天一对账才发现北平的货源质量比津城高的多。
黄色的账本纸张磨损很严重,边角处带着淡淡的折痕。
邓长民捻过一页,越看眉头越拧:
“刘叔,回去通知二哥,西街的店面换一家供货商,以后都从北平进货,让负责人到北平找我。”
司机老刘应声。
邓长民合上账本,靠着车窗不再说话,食指按住太阳穴揉了半天,也没抻平眉心的褶皱。
最近事太多。
......
三天前肖府闹鬼。
说是林期半夜回魂,吓的肖义正请光了方圆百里所有的和尚道士,日日诵经夜夜祈福。
别管真假。
现在不少人都传林期的死跟肖家有关系,不然为何单单缠着他?
但案子已经结了,肖义正地位在那摆着,孙家又没有作为,其他想查的人只能偷偷查。
到现在也没什么线索。
......
邓长民有点生气。
甚至是委屈!
如果有魂,那为什么不先来找自己?!
自己为了他!推掉那么多事情待在北平,有家不回,还屈尊降贵地住尸体旁边!
三天啊!
邓长民兜里揣着招鬼符,身上刻着引鬼咒,半夜十二点在尸体旁边又唱又跳连续三天。
骂了求了威胁了。
可那死没良心的家伙就是不来。
这次他真有些无能狂怒了,气到极致想发火对着一张死人脸也骂不出口,憋得两枚黑眼圈是乌青乌青的。
又怕那群道士里混进去有真本事的,再给林期念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邓长民只能憋着气去清平观,花大价钱请了几个道行深的道士。
之后就开始着手调查林期的案子。
到现在啥也没查出来。
家里那帮老迂腐还不停催着他回去。
时代变了,天天守着津城能混出什么名堂!
邓长民额头抵在窗框上,面色发乌,五官轮廓比以前更加清晰。
上午工作下午查案半夜招魂。
几天就瘦了将近十斤。
他摸着胸前给林期求来的的安魂符,暗骂。
没良心的东西说死就死!死了还不消停,就知道折腾人!
.......
医院人多,怕撞到人,汽车开的很慢,半天也没挪出多远,耳边的嘈杂声忽远忽近。
“......东家。”
邓长民眼也不睁:“怎么了?”
汽车的速度更慢了,司机声音犹豫:“刚才过去那人有点眼熟,要不要下去看看?”
邓长民:“不用,先回去。”
他得回去守棺呢,万一碰巧林期家人这时候来找,不见人影该急了。
司机:“......”
他纠结片刻,想着刚才跑过的熟悉身影,还是没忍住。
算了,人长嘴不就是说话的吗?
错就错了,最近东家老无精打采的,看错就当折腾一趟给他锻炼身体了。
“刚才那个路过的人影有点像林先生,不过没看太清,就一点像......”
“砰——”
不等他说完,车门被狠狠一摔。
无精打采的东家的迫不及待地窜出去,瞬间便没了影子。
“希望没认错。”
司机老刘看着车里稀奇古怪的挂饰,按照近日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认真祈祷着。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万福玛利亚......”
他双手合十,在胸前慢慢划了个十字。
“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