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结成冰碴。
莫爻躺在医疗床上,头顶的无影灯,将他苍白的脸切割成毫无血色的平面。
吴思思拉着莫爻的手腕,声音轻颤,抽泣着一声一声的唤“哥哥”。
莫爻腕间红珊瑚珠子,随着吴思思的颤抖而晃动。
珊瑚红的像任声晚的血。
吴思思本想去拉他的手,可他手一直握着拳。
这只手从任声晚消失的那一刻起,就这样一直攥着。
昏迷的时候都不曾卸力,连夜明央都掰不开,他指节已泛白如风化的骨。
大概因为,他还是心疼小妹的,过了许久,终于发出了声音。
“小妹......”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哥,我在,我在。”见莫爻终于开口了,吴思思激动不已。
她急忙应和,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玻璃外的几人见状也跟了进来。
“莫爻,你感觉怎么样?”单清风问道。
莫爻盯着头顶的无影灯,轻轻开口,“你们都走吧,别靠近我。”
他的声音里,是自嘲与疏离。
小时候,街坊邻里那左一句煞星,右一句煞星的场面,在遇到任声晚的这两年,像是被尘封的岁月。
任声晚没了,那些记忆在他脑海里,又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天花板的冷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那些被任声晚、被时尽川、被日星众人捂热的岁月正一寸寸剥落。
最后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刃,搅动着他的神经。
走吧,都远离我,我只会给你们带来灾祸。
见莫爻似乎只是陷入了意识的绝望,不会有什么伤人的举动,而且夜明央一直守着在。
单清风上前,一边给莫爻解开了手脚的束缚,一边轻声道:
“看来,卜凡先生为你准备的那堂生死课,你并未听进去多少。”
莫爻停摆的大脑,忽然出现了他们前往塔克允兹秘境前,卜凡先生以栖蝉为引,和他说的那些话。
“小子,我们修炼,不仅修身,还要修心呐。
觉醒者经历的生死离别,是普通人的无数倍。
麦子为了萌芽,种子必须死去。
你要学会正确地看待生死,也要学会接受亲近之人的离开。
我们孤身而来,也必将孤身而去。”
原来那个时候,卜凡先生就看出了什么吗?
告诉他栖蝉的身份,不是为了道德绑架的吗?
莫爻没有情绪的脸上,突然滑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见他情绪有所波动,单清风才接着说道:
“莫爻,劝你别自责这种话,说着没什么意义。
但是,你的失控或许另有原因,我们怀疑和你们的圣辉之行有关。
现在只有你的记忆,能帮我找到线索。
你还有伙伴......
若不找出症结所在,他们或许会陷入和你一样的境地。”
可是啊,回忆像一个说书的人。
圣辉之行,他的回忆里,是任声晚在飞机起飞时握着他的手。
是在接风宴上,任声晚看着他要吻上来的剪影却不躲。
是他抱着小猫举高高,说一句“你真可爱。”
是他捏着小猫爪子说,“阿爻,抱紧我。”
是小猫咬了他的耳垂后,那羞红的脸。
是返程飞机上,两人藏在风衣衣摆下,十指相扣的手。
......
桩桩件件,都是任声晚对他纵容的证据。
是他自己被一时的情绪冲昏了头,忘记了爱不是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而是看他都在做什么。
若是异能反噬,那也是他自己心防出现了缺口,才会让别的东西有机可乘。
此时,每一块记忆碎片都在切割着他的心脏。
令他支离破碎。
什么傻逼老七,他根本拼凑不出来这个人。
莫爻手脚的束缚尽去,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唯有那睁着的眼睛像泉眼,泉水无声向外流淌。
就在单清风和日星等人,无奈之下准备离开,给莫爻一点时间让他自己缓缓的时候,房间内突然传来了一道机械音。
“我真服了,你哭丧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沈沛环顾四周,疑惑道:“什么声音?”
“喂,狗东西,你放开我,老子要没电啦。”
离莫爻最近的吴思思,见鬼了似的指着莫爻的拳头说道:“好像是这里。”
“哥,你手里握着什么?”吴思思试探性地问道。
莫爻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反应。
他仿佛从千年冰层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这里面都是任声晚临死前给他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摊开双手,旋即,一个东西‘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下一秒,众人便见,一个圆球状的机器,悬停在半空。
而且,它还在碎碎念,“拽那么紧,搞的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金属质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怨。
“你需要呼吸?”乔森带着学术研究的好奇问道。
一看就是个机器,需要呼吸?科学界要翻天了。
“那倒也不用。”
它的金属表面呈银灰色,表面放了个摆手表情包。
随后,又突然出现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
小幽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场面。
它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竟然有些紧张。
“你你你......你们......”
一直充当保安角色的夜明央,突然警惕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小幽。”
“小幽?”莫爻的瞳孔剧烈收缩。
其他人尚且不知,但莫爻可是被这个名字折磨了很长时间。
“原来一直和他说话的人是你?”不是什么灵体。
“对啊,就是大夏第一聪明人,小幽是也。”
?( ̄??)?
小幽一边说话,一边在机器表面切换对应的表情。
沈沛突然捏着下巴嘀咕道:“大夏第一聪明人?怎么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儿听过。”
糟糕,说漏嘴了!
小幽突然想起了它用这个网名干的坏事,立即出声阻止沈沛的联想。
“不,你没听过。”
(─.─||)
“你是他的机器人?”莫爻急切的追问。
“当然!”
说着,小幽表面的表情又变成了惊惧,然后疑惑,然后各种表情切换。
完了完了,不能暴露自己的。
可是不暴露,那小子搞不好会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这样,主人回来......
哎呀,真麻烦。
局长之位,让单清风能够保持足够的理智,以及对事物观察的敏锐。
他问:“为什么你的主人离世,你一点都不难过?”
“他经常死啊。”
小幽的回答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房间里掀起惊涛骇浪。
旋即,小幽又立即找补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没有人类的情绪。”
突然,莫爻一把抓着它,眼神凶厉,语气急躁。
“他经常死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基因药剂对他没有用?”
小幽多少对莫爻还是有些怨念的。
它那么好一个主人,终于突破层层关隘,准备去拥抱自己心爱之人时,却被那人毫不留情的一刀贯穿。
任声晚的一生已经够苦了,或者说,他的生生世世都很苦。
小幽想想就很气。
它在自己的金属表面,释放了一丝电流,打算给莫爻一点颜色瞧瞧。
同时,摆了个比莫爻还凶恶的表情,怒道:
“你凶什么?我告诉你,主人是我带大的,你凶我,以后休想进我老任家的门儿。”
哼( ̄へ ̄)!
单清风突然轻笑了一声,“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火气还挺大。”
随后,他向夜明央使了个眼色,夜明央当即关上了玻璃房的门。
小幽并没有意识到,人类突然关门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莫爻抱着这个圆形机器,将额头抵着小幽的外壳,任由小幽的电流游走他全身。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低低的渴求这根浮木给他点希望。
他声音颤抖着,祈求着,“所以,他还会回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