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阵图在青石地面绽开第七重纹路时,申斌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脆响。
魔兽残破的犄角正抵在他左肩,暗紫色毒液顺着罪纹侵蚀的伤口渗入经脉,将半边视野染成混沌的灰。
\"还剩......三处阵眼。\"他吐着血沫咬碎后槽牙,被黑纹爬满的右手突然插进魔兽眼眶。
掌心爆开的金红血珠裹挟着青岩镇妇孺的残影,竟在毒雾中灼烧出焦黑的通道。
遗迹穹顶的星图突然大亮,七道锁链虚影从顽固派长老袖口纹路投射而出。
申斌在剧痛中咧开染血的嘴角——那些缠绕他二十年的罪纹锁链,此刻正被他自己亲手拽着,勒进魔兽覆满鳞片的咽喉。
\"该赎清了!\"他嘶吼着将左手的半截兽角捅进阵眼,破碎的灵骨瞬间迸发刺目强光。
魔兽轰然倒地的刹那,所有悬浮的血珠齐齐炸开,八百道百姓残影化作金色箭雨,洞穿了遗迹深处翻涌的黑暗。
地面震颤着升起九丈光柱时,林华捏碎了掌心的传讯玉符。
他望着投影阵中那个跪在血泊里的身影,喉结动了动:\"他逆转了罪纹共鸣......用锁链反噬了遗迹魔种。\"
\"投机取巧!\"顽固派长老袖中锁链叮当作响,\"不过是......\"
\"不过是把你们种在他灵台二十年的噬心锁,炼成了诛魔刃?\"方极的声音裹着冰碴从殿外传来。
他玄色武袍沾满夜露,掌心的昆仑镜虚影正映出申斌颤巍巍站起的模样——那人左手只剩森森白骨,却牢牢攥着块铭刻星图的残碑。
数万道目光汇聚的遗迹石门缓缓开启时,申斌踉跄着栽倒在晨光里。
他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些曾朝他扔过腐叶的孩童正被母亲捂住眼睛,而拄着拐杖的老者却颤抖着伸出枯手:\"罪纹......在褪色!\"
林华瞬移而至,成道后期的灵力化作青色丝网托住申斌残躯。
当看清对方心口处逆转成银白色的罪纹,这位素来冷峻的剑修瞳孔微缩:\"你强行剥离了灵武世界的本源烙印?\"
\"用......用他们最得意的锁链绞索。\"申斌咳着血沫低笑,染红的视线里忽然撞入一片玄色衣角。
方极半跪在地,两指按在他脖颈暴起的罪纹上,昆仑镜的微光在伤口处流转成星河流沙。
\"十二时辰。\"方极突然朝人群扬声道,指尖在申斌心口画出半枚青铜钥匙的虚影,\"够不够诸位验证,他体内还剩多少灵武秘术?\"
顽固派长老的锁链在日光下发出刺耳摩擦声,却在触及残碑星图的刹那崩断三节。
老人盯着碑文上浮现的\"帝陵\"古篆,最终将断链重重摔在祭坛:\"七日后的三界盟会......\"
欢呼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申斌感觉有温热的灵力注入经脉,他抬头正撞见方极眼底未散的镜光——那里面翻涌的不仅是昆仑镜的时空长河,还有他方才在遗迹里燃烧罪纹时,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当最后一道锁链崩断,他本能护住的不是阵眼,而是被魔气波及的稚童残影。
暮色染红祭坛时,申斌倚着残碑看人群散去。
掌心新生的银纹忽然泛起暖意,某个曾被他夺去灵根的少女,竟隔着三丈远朝他行了个武者礼。
\"感觉如何?\"方极的声音混着青铜钥匙的轻响传来。
申斌摩挲着残碑上的剑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被锁链拖进黑暗时,也有过这般温柔的暮色。
喉间的血腥气翻涌成某种陌生的酸涩,他张了张嘴,却见方极的袖口闪过半道锁链虚影——与顽固派长老纹路同源,却缠绕着昆仑镜的金芒。
暮色将青铜钥匙的虚影拉长,申斌的指尖陷进残碑裂缝。
方极袖口的锁链金芒忽明忽暗,映得那些尚未褪尽的罪纹如同月下褪鳞的蛇。
\"你知道我数过多少次星图偏移的角度?\"申斌突然开口,喉咙里还卡着碎骨,\"在灵武界当暗桩的七千三百零九夜,每次传递情报都要割开罪纹放血——那些老东西把锁链缠在我的元婴上,呼吸重些都能听见铁锈味。\"
方极的指腹仍停留在对方心口。
昆仑镜的流光渗入新生银纹,映出二十三条交错的时间线——每条都在此刻震颤着收束成同个画面:白发苍苍的申斌在冰川尽头自爆元婴,炸碎了灵武界的天道碑。
\"现在你能听见什么?\"方极突然曲指轻叩残碑。
青铜钥匙的虚影突然暴涨,将整块帝陵残碑化作半透明的星晷。
申斌瞳孔骤缩。
他看见那些曾被他亲手斩断的锁链正悬浮在时光长河之上,每截断裂处都绽放着血色莲焰。
当昆仑镜的金芒扫过第七朵火莲时,他听见自己元婴深处传来清脆的裂响——不是锁链绷断,而是某种陈年冰层融化的声音。
\"听见......\"他染血的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听见青岩镇早市的炊饼叫卖声,那年我奉命去破坏护城大阵,却在巷口被个总角小儿塞了块芝麻糖。\"
方极突然按住他颤抖的肩胛。
成道境巅峰的灵力裹着星砂灌入经脉,将最后几缕顽固的罪纹逼至左手小指。
当申斌因剧痛蜷缩时,玄色袖口滑落的锁链虚影突然缠住那截发黑的小指,金芒爆闪间竟扯出半枚青铜齿轮。
\"灵武圣殿的追魂契。\"方极碾碎齿轮,看它化作带血的冰晶消散,\"现在你才算真正自由。\"
祭坛东侧突然传来玉磬九响。
林华御剑悬于半空,青色灵力丝线在暮色中织就百里传影阵。
当申斌被方极搀扶着站上祭坛时,他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正被无数星光重塑——那些曾被罪纹吞噬的百姓残魂,此刻都化作光点萦绕在他足边。
\"以昆仑为证!\"方极的声音震得祭坛古松落雪簌簌。
他掌心翻涌的镜光突然投射出三日前的情景:申斌在魔种獠牙下转身扑救稚童的瞬间,被锁链洞穿的左手硬生生掰断了半根獠牙。
人群中的啜泣声如涟漪荡开。
曾朝申斌扔过石子的麻脸少年突然冲出人群,将母亲缝制的狼裘披风塞进他染血的臂弯。
披风内袋掉出块焦黑的麦饼,正是二十年前他执行破坏任务时,偷偷塞给饥民的最后口粮。
顽固派长老的玄铁杖重重顿地。
老人阴鸷的目光扫过申斌新生银纹,却在瞥见帝陵残碑的星图时骤然凝固——那些被血迹浸染的星子竟排列成初代人皇征伐灵武界的古阵。
\"此子......\"长老嘶哑的嗓音被突然掀起的夜风吞没。
九道青铜光柱自残碑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初代人皇的虚影。
当那尊亘古存在的幻象朝申斌颔首时,连最年长的祭司都颤抖着跪倒在地。
方极后退半步,给摇摇欲坠的申斌让出半步空间。
这个曾背负叛徒之名的男人此刻像张拉满的弓,脊背绷得几乎要裂开。
他沾着血痂的右手按在心口银纹上,突然朝着东方初升的帝星单膝跪地。
\"我申氏第七代罪血,愿化身为炬。\"每个字都带着脏腑碎片的血沫,却在青铜星阵中凝成实体金字,\"焚尽灵武界在我血脉里种的八千道锁,为人族照亮......\"
誓言未竟,西南天际突然坠下流火。
方极袖中昆仑镜自动飞出,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当下景象——某个缠绕星链的巨爪正撕开三界屏障,爪尖滴落的黏液腐蚀得虚空滋滋作响。
但这异象只有瞬息。
当众人抬头时,只见申斌的誓言金字已化作漫天金蝶,每一只都衔着块锁链碎片飞向帝陵残碑。
碑文上\"帝陵\"二字突然流淌出玉髓般的光泽,竟在夜色中铺就十里星路。
\"礼成——\"十二位祭司同时敲响夔牛鼓。
鼓声震落松针上的残雪时,申斌看见二十年前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师弟正站在星路尽头。
那虚影朝他做了个复杂的结印手势,化作青烟消散在带着麦饼香气的夜风里。
方极的传音忽然在识海炸响:\"看你的左手。\"
申斌茫然低头。
那截被锁链虚影缠住的小指不知何时痊愈如初,新生皮肤上浮动着昆仑镜特有的星纹。
当他试探性运转灵力时,竟从血脉深处涌出股陌生的炽热——不是灵武界灌输的阴寒之力,而是带着青铜锈味的洪荒气息。
\"人皇血脉的返祖征兆。\"方极擦拭着昆仑镜边缘的夜露,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七日后记得来试剑崖,你该学学怎么操控祖焱了。\"
篝火燃起时,申斌被推坐在主宾席。
曾视他为死敌的北境修士们轮流上前碰杯,酒液洒在他未愈的伤口也浑不在意。
当那个被他夺去灵根的少女捧来药膳时,青铜药碗边缘刻着的\"赎\"字突然化作青烟,钻进他心口银纹。
\"父亲说......\"少女嗓音比药香更苦涩,\"若没有您当年那记穿心掌,我早被炼成灵武界的血傀儡了。\"
申斌的酒杯僵在半空。
记忆深处某道封印突然碎裂——二十年前的雨夜,他掌心确实凝着救人的清心诀,却被灵武监视者逼着改成杀招。
原来那夜他故意打偏的三寸,竟让少女心脉残留了破咒的生机。
方极的轻咳打断了他的震颤。
这位人族至强者不知何时换上了月白常服,正用昆仑镜折射篝火观察申斌的侧脸。
当镜光扫过对方湿润的眼睫时,他忽然抬手拍向那伤痕累累的肩头。
\"忍着点。\"带着笑意的灵力直透骨髓,将申斌呛住的酒气逼出七窍,\"你现在可是活着的图腾,哭花了脸像什么话。\"
哄笑声中,林华默默将灵力丝线缠上申斌的脚踝。
成道后期的治疗术顺着血脉游走,却在触及心口银纹时被烫出青烟。
这位冷面剑修突然抬头:\"你心脏里埋着什么?\"
申斌尚未回答,祭坛方向突然传来石碑裂响。
那块承载誓言的帝陵残碑迸发出耀目强光,碑文上的星图竟开始逆向流转。
方极掌心的昆仑镜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某个正在坍塌的青铜门——门缝里渗出粘稠的黑暗,隐约可见无数挣动的锁链。
但所有异象都在下一瞬消失。
当众人转头时,只看见申斌醉倒在篝火旁,新生银纹在月光下流转如水。
方极将半枚青铜钥匙塞进他染血的衣襟,转身时袖口锁链虚影突然绷直如弦,指向正南方某颗忽明忽灭的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