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刘禅勒住缰绳时，马匹喷出的白雾在晨光中凝成冰晶，簌簌落在枯黄的草茎上。他望着官道两侧板结的田地，青灰色冻土像块生铁，把去年秋收时扎在田头的稻草人都冻得歪了脖子。
\"殿下，前方便是江州地界。\"暗卫统领压低声音，玄色面巾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二十人的卫队扮作商队，车辕上堆着蒙灰的布匹，在官道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本该喧闹的春播时节，此刻却静得能听见冰棱碎裂的脆响。刘禅翻身下马，鹿皮靴底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声。他蹲身抓起一把泥土，碎冰碴子从指缝簌簌掉落，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老丈，这地...\"他话未说完，蹲在田埂上的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羊皮袄肩头打着补丁，露出的棉絮沾着草屑，随着咳嗽声簌簌抖动。
\"后生是外乡人吧？\"老人用豁口的陶碗舀起田边水沟里的冰水，混着冰碴灌了两口，\"这地啊，开春冻死过三茬麦苗了。\"他布满裂口的手指点向远处，七八个半大孩子正用木棍戳着田垄，冰层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白痕。
刘禅注意到老人脚边的竹筐里，蔫黄的麦种已经发了霉斑。\"往年这时节，该是青苗冒尖的时候了？\"
\"何止青苗！\"老人突然提高嗓门，惊飞了田头啄食的麻雀，\"建安年间闹蝗灾，光和年遇大旱，哪次不是抢着补种？偏生今年...\"他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盯着年轻人锦袍下露出的云纹靴面，\"公子是成都来的官家人？\"
暗卫统领正要上前，刘禅抬手制止。他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胡饼递过去：\"老丈尝尝这个，新磨的麦面。\"
老人喉头滚动两下，终究接了过去。油纸剥开的窸窣声里，刘禅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饼屑落在冻土上，立刻有瘦成皮包骨的田鼠窜出来争抢。
\"公子看见那株老槐树没？\"老人用饼指着官道尽头，\"开春时里正带人砍了当柴火，说是要给北边送冬衣。\"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可咱们这的娃娃，夜里冻得往灶膛灰里钻呢。\"
一阵北风卷着冰碴掠过田垄，刘禅把貂裘又裹紧几分。他望见远处山坡上有零星光点晃动，走近了才看清是些佝偻着背的妇人，正用石片刮取树皮。有个裹着头巾的少女突然栽倒在冰面上，怀里抱着的枯枝散了一地。
\"使不得！\"暗卫统领死死拽住太子的衣袖，\"那些流民若是认出...\"
刘禅甩开他的手，解下腰间玉佩塞给老人：\"烦请老丈找里正换些粟米。\"他转身大步走向摔倒的少女，锦缎下摆扫过结霜的野草。暗卫们面面相觑，终究牵着马车缓缓跟上。
冻土在正午阳光下稍稍松软了些，田垄间渐渐聚起人影。刘禅蹲在翻起的土块旁，看老农用豁口的铁锄敲击冰层。突然有人惊叫：\"血！锄头震裂虎口了！\"
\"让我试试。\"刘禅挽起衣袖。他握住包浆光滑的锄柄时，才发现木柄上深深嵌着五道指痕——这柄农具至少传了三代人。
铁锄砸在冻土上的闷响惊飞了寒鸦。十下、二十下，虎口渐渐发麻，终于在某次挥击时，暗红的土层翻涌而出。围观的农人发出低呼，那抹赭红色在雪地里格外刺眼，像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后生好气力！\"最初的老农颤巍巍捧来陶碗，\"喝口水歇歇。\"碗底沉着未化的雪块，刘禅仰头饮尽时，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方才磨破的手掌在碗沿留下淡淡红痕。
日头西斜时，里正带着两个衙役匆匆赶来。刘禅望着那个点头哈腰的干瘦男人，突然想起昨日在驿站见过的加急文书：汉中大营又催粮草，竹简上朱砂批注赤红如血。
\"贵人恕罪！下官这就开仓放粮...\"里正的幞头歪在一边，露出花白的鬓角。他身后粮仓的铜锁已经锈死，门缝里钻出只肥硕的老鼠。
当夜，里正宅院的灯火亮到三更。刘禅站在廊下，看暗卫将一摞账册搬上马车。账簿间飘落半片泛黄的纸，墨迹洇开的\"北伐\"二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告别了这位老农，刘禅继续往北而去。越往北走，他越能感受到这冻土带来的困扰。一路上，他看到许多农户尝试着用各种工具去翻地，可那冻土实在太过坚硬，农具砸下去，也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
在一处田边，刘禅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农夫。那农夫正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锄头，试图将冻土翻松，可每一次锄头落下，他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却收效甚微。
刘禅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大哥，如此翻地，怕是徒劳无功啊。”
年轻农夫停下手中的动作，喘着粗气说道：“不翻又能咋办？一家人都等着这地里的收成过日子呢。可这地硬得跟石头似的，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刘禅思索片刻，问道：“那你们可有试过其他办法？比如用火烧，或者等天气再暖和些？”
年轻农夫苦笑着说：“试过了，用火烧根本烧不透这厚厚的冻土，等天气暖和，可就误了农时了。唉，去年收成本来就不好，今年再这样，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刘禅心中明白，这冻土问题若不解决，巴郡的百姓今年必将面临饥荒。他转身对身旁的侍卫说道：“速去召集巴郡的官员，本……我要与他们商议此事。”
侍卫领命而去。刘禅则继续在田间地头走访，与更多的农户交谈，了解他们的困难和需求。他发现，除了冻土难以翻耕外，还有一些农户因为缺少耕牛和农具，无法进行有效的劳作。
不多时，巴郡的官员们匆匆赶来。他们见到刘禅，先是一愣，随后纷纷跪地行礼。刘禅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今日我来，是为了这巴郡百姓的春播之事。你们看看这田地，看看这百姓，春播无法进行，今年的收成堪忧，你们可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