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看着哭成泪人的若琴，王缃云的心揪成一团，她如何不明白若琴的心思，那是想自己的娘，可嫂子苗李氏在得知病得如此严重的女儿，依然还是狠着心地不管女儿的死活，劝又不能劝，更不能说出来，只得装作糊涂来，抬头对丈夫青山问道：“你还没吃吧，早上蒸的包子在书那放着，你自己过去热了多少吃点。”
恍然明白过来的苗青山点点头，一脸苦笑道：“商场那催得紧，急着赶路，送完豆腐干，担心琴 就急着赶过来，还真没顾上吃，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
王缃云责怪道：“你担心我经管不好琴还是咋的，快去多少垫点再过来陪琴。”
道： “二娘，干脆你过去帮着把包子热了，我二大赶了大半天的路，好歹也让他歇会，完了你们再过来。”神情落寞的若琴呜呜咽咽的说完就躺了下去。
看得王缃云和丈夫青山俩人红了眼，苗青山吸着鼻子说：“不用，我自己去，让你二娘陪着你就行。”
蒙着被子的若琴说：“不用，让我一个人躺会”
“……”苗青山张着嘴却不知说啥。
王缃云叹口气，黯然说道：“那你先一个人待会，我们很快就过来。”
俩人刚出病房，迎面碰见若书夫妻。
“爸，啥时候来的？”车娟忙问道。
“刚到一会。”
王缃云嘘了声，低声说：“找个地方说话。”
在若书的宿舍，不等苗青山开口，儿媳妇车娟先问道：“爸，你知道我琴姐病的严重到啥地步？”
一下就慌了神的苗青山语无伦次地问道：“不是说治不好，难道还能要命不成，我就回去了几天，咋就成了这样……”
犹豫半天的车娟才一脸严肃地说：“很不乐观，目前在医院，我们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可还是不行，照这样下去，就算在医院耗着也没用，家里该准备的东西得提前准备。”
王缃云撩起衣襟擦着泪说：“回去，就你大妈那性子，恐怕连门都不让她进，更别说准备以后的东西后，就算是回去，也只能回豆腐坊这边……”
“不是，我大妈咋是这人，她的心咋比石头还硬，就算她有再大的错，那也是她的亲生女儿。”车娟气愤地说道。
无奈地王缃云给儿媳车娟说了苗李氏的一生。
车娟一脸愤然的说：“我能理解大妈的心情，她二十四岁守寡至今，为的是把一双儿女拉扯大，让儿女出人头地给她争口气，谁知道若琴姐偏偏走了她认为最下贱，最不顾脸面的事，就算她再容不下若琴姐，也得看啥情况。”
一脸愁容的若书说：“妈，这要是接到豆腐坊，还不都得全靠你一个人不说，要是大妈来豆腐坊把琴姐赶出去咋办？”
王缃云抬起泪眼说：“不会，你还是不了解她，要论谁在乎你琴姐，那还得是你大妈，咋说你琴姐是她的心头肉，她为了顾面子才狠心地不让你琴姐进家门，但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没个着落。”
“这样的话，还不是你一个人经管我琴姐，说实话，这病到了后期，不光全身出毒疮，而且味道特别大，你一个人咋行。”车娟一脸担忧的说。
王缃云泪眼汪汪地说：“你琴姐现在除了我们，还有谁，难道把你琴姐扔下不管。”
若书埋怨地说：“我大妈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连自己的女儿死活都不管了。”
王缃云叹口气说：“别埋怨你大妈了，她守了大半辈子的寡，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道，你琴姐要不是伤透了她的心，她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说实话她很是护犊子的，那年土匪抢咱家时，你难道不知道她是如何拼命的护着你们兄妹几个。”
若书低头哽咽道：“我没忘，可就算再要面子，也不能这么绝情。”
……
“不说这些了，你大妈不管，咱管。”苗青山痛苦地说完，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去陪陪琴。
王缃云他们只好又跟着回到病房。
独自躺在病床上的若琴，用被子蒙住头，无声的哭泣着，亲生母亲容不下她，她成了个舍娃子，家对她来说可是遥不可及……要回到吊庄子二大的豆腐坊，那算咋回事，亲娘都不认了，难道还要赖着二大二娘，虽说二大二娘对她不离不弃，可她也不想拖累二大二娘他们……
如今，她后悔当初跟母亲赌气而摔门离去，还倔犟的发誓不再回去，要不是二大二娘她们却没放弃她，为她守住最后的退路，如今染了一身脏病的她，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回去也只会让二大一家人因为她在岭上抬不起头不说，而且还会拖累二大二娘……
她后悔，后悔自己的轻浮，后悔自己的爱莫虚荣……
进了病房的苗青山见蒙着头在睡的若琴，叹口气，溺爱的说了句：“这瓜娃，还跟小时候一样，睡觉还蒙着头，不闷？”说着轻松地揭开蒙若琴在头上的被子，
见满脸泪痕的若琴，苗青山是一阵心酸，轻轻抚着若琴的秀发，王缃云难受的把头扭向一边……
若琴装作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羞涩地说：“二大你们回来，吃了么？”
“吃了，你想吃啥，大今给你做。”
“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二娘给我做的都是我爱吃的饭。”若琴不自然地说道。
“我来的时候已经说好了，来陪你几天，家里有草跟凌霄招呼着。”
“大……不用，你早点回去……”若琴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书两口子难受的不行，借口有事要忙，王缃云说：“有你大陪着，我去摊几张你爱吃的煎饼。”
“二娘，别麻烦了，随便做点。”
王缃云对老伴感激地点点头，苗青山整个一个下午都陪着若琴说话，可也只能说若琴她们兄妹几个小时候的事
……
回到租的屋，就开始忙了起来，自打到医院就忙前忙后，一直没机会给儿媳做顿饭，今天正好，让若书俩人也吃口自己做的饭菜，她把炒好的土豆丝、青椒炒肉末分别盛在饭盒，用馍布包了煎饼，分成两份，拿到医院。
见王缃云提着饭进来，苗青山帮忙把饭菜摆在床头柜上，给若琴卷煎饼，若琴红着眼说：“大你跟二娘也吃，别光看着我一个人吃。”
“吃，我们也吃。”
到了晚上，青山本想在医院陪着侄女若琴，可终究他是个男的，陪着侄女有诸多不便，只好回租的房子睡，在王缃云送他出门时，苗青山看着清瘦的王缃云，怜惜的拨去她额前的几丝乱发，一脸愧疚地说：“虽说琴这全靠你，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琴懂事，一般情况都不让我动手，倒是你累了一天，过去早点歇着。”
苗青山心里一阵难过，扭头揉着潮湿的眼，快步走出医院。
天刚亮，苗青山买了早饭来到医院，他轻轻推开门，王缃云嘘一声，示意他小心的放下东西，看着睡梦中的若琴鼻翼一动一动，还在抽泣，眼角挂着泪水，青山看得很是心酸，若琴终于明白了她的过错，可已经太晚了，终究还是要为她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可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可怜的若琴甚至还不知道她现在的生命是按天来算，一想到这些，青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噙着泪小心翼翼的给若琴压了压被角，生怕若琴受了凉。
睡梦中的若琴，感觉到有人给她压被角，以为是二娘，自打二娘来医院照顾她，不光用开水烫洗她的的贴身衣服，亲自给她熬药，白天陪着她说话，晚上怕她受凉，起来给爱翻身的她压被角，若琴连眼都没睁的。。说道：“二娘，我不冷，天还没亮你再躺会。”
王缃云在一旁小声：“琴好不容易睡着，你看你把娃又折腾醒。”
若琴睁开还挂着泪的眼，不好意思一笑，羞涩的说：“大来了。”
青山说：“醒来了，我去给你打壶开水，洗个手脸，吃饭。”
青山打来热水，手伸进盆里试了下热冷，拿毛巾递了过去，趁若琴擦了手脸的功夫，王缃云麻利的摆好青山带来的早饭，递过筷子说：“趁热，快吃。”
“娘，你跟我二大也一起吃。”
青山在医院陪了若琴三天，不得不返回槐树岭，若琴在医院一住就是四十多天，期间青山和若棋来过好多次，因两人还得上班，在病房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不得不走，全靠王缃云一人在医院伺候着。
苗李氏到豆腐坊见了小叔子青山，闭口不问若琴的任何事，只是帮着若草给刘六几个人做饭，苗孝礼老俩口每日里除了唉声叹气再就是偷偷问句琴的病如何。
苗青山摇摇头除了说没啥大事，别的也不好给老俩口说。
不管王缃云再怎么精心照料，若书夫妻再怎么用心的治疗，都没能挽回若琴病情的恶化，若琴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此时的若琴，整个人廋的变了形，眼窝深陷，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尽管一直刻意隐瞒，可面对一天天病情加重的若琴，原来只有下身奇痒无比的疹子蔓延到全身，而且又流出腥臭的脓水，她终于明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一想到离开人世，就让她害怕恐惧，此刻她多么想躺在娘怀里，哪怕是被娘骂几句都行，天天的盼着娘，可娘至始至终连个面都没露，看来娘是彻底的抛弃了她，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让一辈子把贞节看的比啥都重的娘丢尽了颜面，这辈子无法得到娘的原谅，而她没正眼看过的二大二娘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却给了她至亲的呵护和关爱，给了她亲娘般的温暖，她明白那不光是简单的血浓于水的亲情，那是无私的爱，但必定不是娘，她默默的忍受着病痛，不让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娘厌烦她，觉得她是个累赘，而事实上她已经是个累赘，她后悔，后悔她以前从来没正眼看过二娘她们，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要重新做人，真心对待每一个的亲人，然而，这个世上没有然而，时间也不可能倒流……她并没因为知道自己的病情而难受，而是平静地接受现实，她闭口不谈自己病情，每日里只是跟王缃云说小时候开心的事。
在车娟又一次检查时，褪去若琴衣服的那一刻，腰下密密麻麻的疹子，已经流出黄色的脓汁，让车娟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变了脸色……。
若琴躺在床上，抬头见弟媳车娟一脸疑重的样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说：“娟，疥疮咋这厉害。”
做了这么多年医生的车娟，见恶化成这了这样，就算是华佗再也没招了，强装镇静的说道： “姐，不要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若琴也不说破，平静地“哦”了声。
车娟随即跟王缃云和若书商量。
“没想到琴姐的病还是恶化到如此地步，再呆在医院没任何意义了……”车娟难受的说不下去。
若书红着眼说：“我跟娟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可根本就不管用……”
“我知道……回头等你大跟你大哥来了，就把你琴姐接回去……”王缃云撩起衣襟擦着眼睛黯然道。
等苗青山和若棋两人再次来医院，在若书的宿舍里，车娟说了若琴的病情，王缃云流着泪说：“把琴接回去，就算是走了，也得躺在自家炕上……”
若棋痛苦的把头埋在腿间低声抽泣，青山低头猛抽了几口烟，绝望的抬起头说：“回。”
若棋知道母亲苗李氏不可能让妹妹若琴进老宅的门，就算把人接回去也只能住在豆腐坊，可对二大二娘他们来说很不公平，不光要伺候妹妹走到生命的尽头，还要承受村里人的议论，必定只是个侄女，二娘能照顾这么久已是很难得，咋说也不能再让妹妹若琴躺在二大的豆腐坊走完她的人生，若棋泣不成声跪在俩人面前：“大……娘，这使不得，琴这病跟别的不一样……”
王缃云一脸坚毅的说：“这个时候还顾忌那么多干啥，琴回去就住在豆腐坊，一来也清静，再者我照顾起来也方便，别再犹豫了。”
车娟和若书也是泪流满面的劝着若棋。
“琴姐是我们的亲人，难道我们还能因为这些，扔下她不管……”
当几人给若琴说准备出院回家时，尽管她没地方可去，也不想回去再麻烦二大二娘他们，蜷缩在病床上的若琴哭泣道：“别管我，就让我在省城自生自灭，我这个样子回去，还不得让村里人指你们的后背……”
王缃云擦着泪一脸坚毅的说：“别乱想，你是我的女儿，咋就成了累赘，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说去，你回自己的家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回去二娘从家里的医书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方子。”
若棋在一旁劝道：“听话，回去至少不用再这么折磨二娘……”
一提到二娘，若琴愧疚地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哭着同意出院，苗青山当天就匆匆回家，在吊庄子专门给若琴收拾了一间房来住，铺了褥子被，专门烧了炕，驱走屋里的湿气……
第二天，若棋一大早把马车赶到医院，本来若书要开车送，可若琴知道自己的病，死活都不让若书送，说想坐马车回，一路好好看看沿途的景色，还能跟二娘大哥说说话，万般无奈地若书央道：“马车一路上得要多长时间才能到，那有汽车快。”
“听你琴姐的，她是想最后再看看省城，再者也不想麻烦你。”王缃云一脸释然道。
若书夫妻俩没法，只好带足了回家的药，眼巴巴地送他们出医院。
若棋赶着马车出来医院，缓缓穿过城门，若琴看着高大雄伟的城墙在慢慢后退，她的眼睛又一次模糊起来，一时思绪万千，想起她刚结婚时进城的情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贺小江还在赌博吗；唯独对不起的苟大宝，如今又过得怎样，而那个比父亲还大害她染上脏病，狠心地把她赶了出来的老畜牲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苟延残喘……然而他们都跟她没任何关系了，她将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走完她的这一生，最终连祖坟也进不来，只能埋在岭上那个没人去的荒草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