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高、那么远。
“我们一起游览湖光山色,走遍大济土地。然后……往洛崇、西域去……”
阚夏青的眼角微微湿润,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绚丽的秋日太阳。就是这一天,整个世界仿佛都盈满了这绚美的秋光。
“往天竺去……还有……我们可以沿着丝绸之路,一直往西。”他轻轻一笑,仿佛也有泪水,瞬间盈睫:“永远地离开石浦,离开过去……到一个,没有仇恨和、痛苦和阴谋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
“只要我们相信……它就会有。”
“它就会有……?”
“嗯!”
他微微一笑,望向辽远的天空。秋叶纷飞中,湛蓝的天空里,北雁南飞,在天际排一个整齐的人字,如同女子手中轻轻拿着的皮影,演练在白云飘飘之中……
叶落飘扬里,是心情的温暖与感动。
未来的蓝图,也就在这样的秋季,这样绚美的黄昏,第一次朦胧而温暖的勾画而出。这个蓝图固然虚幻,却也在尤应沂剩下的生命里,如此轻盈而深刻的烙下烙印,从此成为他余生剩余最美好的,理想,与惆怅的记忆……
此夜,萧琴没有去鹿鸣阁用晚饭,而是由简秋、曼云、小纤陪伴着在碧羽轩中收拾离开的物品。简秋的坚持和保证让她无法再拒绝萧文虹的决定,同时望着简秋的脸,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孩这么做是出自什么动机。
因为一些体己物要自己收拾,故而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打理着那些珍贵的小物事。将母亲的玉钗及一些萧文虹赠她的首饰、尤应沂赠她的画包裹起来时,她也不禁然地想到了尤应沂手中的那把琉光琴。
是否应该跟他说声再见呢?还有琴,修得怎么样了?
不觉停下手中动作,走到窗前,她默默地望着紫藤楼的方向,夜风卷起梁上垂曳的柔美纱帘。算了罢。她苦笑着低头,手指也恰好拂到另外一把琴上,她便将琴从案上拾起,轻呼了一声抱在了怀里,想包起来,又有些不舍,便回身在茵褥上坐下。
看着淡淡的月色,她的下颔不自禁也抵住古琴的琴板。
古琴所带来的记忆,幸福而苦涩,手指轻轻抚摸琴弦,伤怀也自心下涌动。
琉光琴伴随着母亲走过了一生的路,也陪伴着她认识了尤应沂,然后也从她的手里辗转到了尤应沂的手里。
他每当看到琴,会想起她吧?毕竟此去一别,遥遥无期。
而遥遥无期几个字从脑海中浮现而后,给她更多的则是再难见面之伤痛。然后她将琴放到了膝头上,在脑中回忆着尤应沂手把手教她的《离骚》之曲,手指放上琴弦,似是拨弄自己最珍贵的感情一般,专心地拨响了第一个音符。
秋冷月寒,水弦凝绝。
幽雅的琴声自碧羽轩中传出,《离骚》,随着秋风,或近或远地传到了紫藤楼,传到了鹿鸣阁,传到了这一些萧府中离绿绮较近的角落。鹿鸣阁中,用餐末,萧明达听着这琴曲怔了一怔,然后将碗筷在桌上放下。
餐桌畔只剩下萧文虹、萧如诗和萧明达三个人,萧明达静静地听着琴曲,萧文虹蹙了蹙眉,然后看到父亲问:“这是琴儿奏的琴吗?”
萧文虹“嗯”了一声,将碗筷自桌上放下,然后听到萧明达哈哈笑了一声,道:“不愧是灵儿的女儿,奏得如此好琴!此琴技一显,依圣上嗜音之癖,王妃之位,岂有不得之理?家有此女,如藏至宝啊!”
萧文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父亲,是嘛?”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继续忍着笑说:“琴儿可不是平常在你身边阿谀奉承的那些小狐狸。她可不是对荣华富贵感兴趣的女子。依此性,选妃之即,便是徒怀琴技。”
“哼,她的琴奏得有多好啊?我怎么听不出来?”如诗嚷嚷着:“就跟抽风似的。”
萧明达没理她,只是对萧文虹慢条斯理的说:“文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金钱权势,是人能否舒心活着的基本保障,不然让你到街上去当要饭的,你高雅吗?你开心吗?人家连看都看不起你啊!作为琴儿的哥哥,你应该好好地劝劝她,不然她的琴弹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是吗?”
“是。我没说荣华富贵一点都不重要啊。但是她……她是女子,非男子啊。”
“不跟你说那么多了!”萧明达心情似是不错,以手指敲着桌面坐节拍,一边听着琴曲一边道:“反正你小孩子也听不懂什么。”
尤应沂坐在湖边的大石上,月色之下,白衣胜雪。一边听着《离骚》,手指扣着洞箫,同时也想起她第一次拿着曲谱来寻他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是个拘泥于琴曲,疙疙瘩瘩弹不利落的女孩。
然后她在阚夏青的指导之下,在碧羽轩里用心弹出踏往今日的第一音。未想到得今日,此曲再传,已是如此如梦如幻,如泣如诉了。
湖风吹动白衣与洞箫末红色的流苏,在湖畔伴随着回忆的思绪,飘拂、飘拂……然后他不让自己再回忆这些思绪,哪怕坐在这湖侧,自童府回来后,她一袭青纱衣裙在湖边看到他之后紧张的站起来时,险些掉进湖里去的身影,仍旧难以控制地在眼里不断浮现、隐明。
按计划,萧琴是要在二更天时离开萧府的。
简秋在帮萧琴收拾好东西后便回紫藤楼去了,因为不想让别人觉察有异,而导致萧琴的出行失败。
而对于简秋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她一直待在紫藤楼里看着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到得尤应沂的灯也熄了之后,便听从他的吩咐,带着怀中尤应沂给她的,装着药的纸袋,然后悄悄地奔往后苑等候着,欲待来人到达门外的暗号传出后,便给来人开门。
她也并不知道尤应沂这么做,是要放什么人进萧府来……
不过她也不想理会进来的是什么人,只是抱着双臂在秋风中悄悄地等待徘徊着,时不时地也会摸一摸怀中的纸袋是否还在,同时也会想起尤应沂吩咐她的话:“到了一更时分,若是人还未来,记得把这药加到厨房内要端给夜间守卫们暖身的酒里。”
秋夜,手冻得清冷。她在门边等待,一边将手来回的搓着,以获得多一点的热量。同时看着夜月在漆黑的天空中慢慢移动。
终于,一更时分应该已经到了,人也的确还没有来,她便从怀里摸出那剂药,快速地往厨房跑去。穿过就近的重重院落,远远能看到厨房之内,也是灯火昏暗,在淡淡萦绕着的酒香气里,灶侧厨子正在灶内塞着柴火,灶上放着的便是给守夜的守卫们温的酒了。
脚步声惊醒了厨子有些打盹的眼,回头见到简秋,厨子更是惊奇了一番:
“简秋姑娘,这么晚还没睡?要找什么呢?”
简秋便望着他嫣然一笑:“记得昨天三小姐吃了大叔您的一碗粥,赞说十分好吃,于是……”她羞惭般的笑了笑,一听这话,好大喜功的厨子却是喜笑颜开。
“真的?三小姐当真这么说啊?……这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给她做!”
简秋笑了笑,便看了看他温在灶上的酒:“大叔很忙吗?在温酒?”
“嗯!”厨子连忙找了淘米的盆,然后舀了一勺米倒进去,便朝外走去,“快温好了,简秋姑娘帮我看着点儿。”
简秋应了一声,看着他去淘米了,肥胖的身影消失在门侧,便也连忙从怀中将那包药取了出来,走到灶边,拿着药粉的手几乎都因为紧张而颤抖,然后她兀地揭开了酒罐,将药粉迅速地抖了进去,酒液蒸腾。
任务完成了。她重新盖好盖,将撒偏在灶上的白色粉末拂干净。然后收好药纸,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二更至,萧琴和曼云、小纤以及景星光荆良骥等带着收拾好的行童,和萧文虹一同往府门口走去。
长廊点着彻夜的灯火,一个又一个白色的灯笼里散发出温暖的黄色光晖。秋风冷瑟,落木萧萧,萧文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领着她往前走。
终于,府门在望,萧文虹望着那夜色下紧闭的大门怔了一怔,一边吩咐迎上来的小厮拖出准备好的车,一边也减慢了走路的脚步,回头望向萧琴。
依稀能感觉到他回过头来复杂的视线,萧琴回过头去,望着他的眼睛,然后他又把头转了过去,领着她往府门口继续走去。
她的心沉了一沉,望着萧文虹径直走到她前面的身影,不知该说什么,怔忪中,又看到他突然回过身来。
“你打算去哪里?往北还是往南?”
“往南。”她怔了怔说:“我想回……昔长。”
“……昔长么?”他轻轻地问。小厮们已经拖出了两辆装饰富丽的牛车,他便道:“马车虽然脚程快,但是分外颠簸,长路程的行走会很辛苦。就乘牛车吧!”
“那父亲和闵夫人那里……”
“那里有我,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