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雅秀蹙眉想了想:“你父亲是因为诗而被赐死我是听我表哥说的。他也只知道这个而已,要帮你……大概……”
“那你舅舅舅母呢?”
“他们才不会跟我说呢!”江雅秀十分不以为然的望天:“舅舅舅母都不是爱打听闲话,管闲事的人。童府的公子少,姑娘们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而且这消息本来就封锁得好,不然你早就知道了,也不需要我来告诉你。至于我舅舅……生前虽然和你父亲有些交情,但也不是很深的交情,现在要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尤应沂的神色微微黯淡:“不过……”蹙眉呢哝转瞬间消散,她的眼睛一亮:“有了!”
“什么?”
“做史官的收集的资料总是要比较多,其中就有很多的秘闻,他们肯定知道!……我刚好认识一个史官,叫苏文崇。不如我们找他去问问?后天刚好旬休放假。”
他闻言欣喜,连忙答应。因为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分,他也到了回萧府的时候,便也告辞离开。
明天他便能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了吗?那会是怎么一段过去?
他在回家的道路上漫步走着,怀里的《尤修远集》贴身而放,能感觉到被体温浸透后微微的暖意。说来还真可笑,他这个做儿子的,居然都没有一本父亲的诗集。而听江雅秀说,这诗集原本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本,作友人互赠之用,现在已经很难买到了。
昏暗的暮色中,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远远地,萧府的大门也已经在望。
他抬起头,加快了行走的脚步。同时,前方萧府大门侧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人影也映入了他的眼帘里。
他微微一愣,那人影正困难的扶着萧府的围墙,一步又一步的走着。那无助的模样不由惹得他停住步子。不知如何,心跳也随着她疲乏而艰难的步伐,小心的跳动了起来。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她依稀在拭泪,眼泪从遮住脸的蓬乱发后滑落而出,落地瞬间,噼啪。
他听不清她呢喃什么。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他疑惑的蹙起眉头,望着她孤助无依的身影,觉得应该是个女孩。并不清楚她是在做什么,他也不想再追究过多,便起步往萧府的大门继续走去。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终于听到了她口里呢喃的是:“两步……”
那突然女孩倒了下来,五指虽然在用力然而再也撑不住身子,她倒在地上,在围墙的下面,再不动弹。
他恰好登上台阶,见状一惊,连忙快步从台阶上走下,奔到她的身边,她的身子还在微微抖动,在抓住围墙的土壤想要站起,一边哽咽:“一……一步……”
他蹲下,默默地望着她,然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瘦弱不堪的上身抱入怀里,蓬发下,她的唇瓣还在轻轻的合动,那无神的双眼望了望他,被泥土敷满的脸上依稀有几块瘀青,然后便昏了过去,再也无法动弹。
他一震,连忙再执起她耷拉的手,想把她抱进府里,然后发现她的手腕上,竟都是怵目的鞭痕。
连忙站起身,抱在怀里的身体是那么轻,仿佛不存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是谁这么残无人道……然后急忙抱着她,敲开萧府的大门,奔了进去。
紫藤楼内的一间布置素雅的卧室内,被救来的少女昏睡在床上。然而飘曳的青纱帐下,明亮的灯火映出的却是一张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脸。
她长得和萧琴那么像:眉梢、嘴角、脸型,无不如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不过比萧琴的脸上更多了几块淤青,更添了清瘦几分罢了。
萧文虹早拿此不知取笑了萧琴多少回,萧琴也只是闷闷的不说话。然后萧文虹突然飚出一句不如纳她做妾,才被萧琴一掌打在肩膀上住了嘴。但脸上仍满满的都是颇具玩味的笑,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的调皮。
王大夫来了之后,行了礼便开始给女孩把脉。而自看到了女孩那张与萧琴酷似的脸,尤应沂就一直没有说话。到了此刻,尤应沂和萧文虹也没必要老在这里等着,便一起离开,只留下萧琴、小荷、小纤等人在一旁照看。王大夫也带了两名女药童在身边。
“情况怎么样?”萧琴看王大夫微闭着眼,问。
“这位姑娘受创过多,究竟如何治,还要先检查了伤口才行。洁儿素儿,快帮这位姑娘检查身上伤痕。”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屏风后走去。
萧琴跟上前来,见那两名女药童开始给女孩宽衣检查身上伤口,远远地也看到女孩的身上怵目的殷红鞭痕。
她回过头来,问王大夫:“到底怎么样?无大碍吗?”
“嗯,有没有伤筋动骨还不知道。但是姑娘放心,除却伤痕以外,这位姑娘过度劳累、阴虚、饥饿、调养不足。从脉象来看,没有伤及内脏,苏醒不会有什么问题。依老夫想,外伤应该也不会什么大碍。”
萧文虹和尤应沂一同走下楼梯,到了紫藤楼的磐音堂里。没有挂帘子的堂内,清净的陈列着桌椅几案、竹具家用,无过多装饰,却也雅致爽朗之极。
萧文虹想起见到他和江雅秀在一起的身影,便抬眸问他:“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尤应沂俊秀的侧面,在灯光下勾勒出柔和而美好的光影,表情却也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两人恰好走到矮几边,便盘膝坐下。尤应沂看似并不欲回话,径直抬起茶壶来倒茶。茶已经凉了,想来十分苦涩。他要喝,而萧文虹一把拦住了他:“别喝凉茶。”
他看着他手中的茶杯慢慢的重新放到桌面上,微笑:“不要像我一样,弄得胃那么差……”说着,他抬起眼来,继续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
尤应沂静静地望了他一眼,猜想萧文虹大概也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什么的,便也不打算说谎,直接道:“和江雅秀在一起。”
萧文虹的眸色微微一黯:“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做什么?”
“看你紧张的。”尤应沂轻笑了一声,然后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她突然在街上遇到,她没事,刚好我也没事,于是互相聊聊天。”
萧文虹的神色这才慢慢沉缓下来,放开紧按着他手腕的手。
“只是聊聊天而已?以后不会再有了?”他还是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凭心而言,他不是一般的讨厌这个江雅秀,也就不希望自己的表兄弟和她有来往。而且江雅秀狡猾多诈,虽然尤应沂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离江雅秀远一点,还是比较妥当的做法。
尤应沂微微一笑:“放心吧,我知道分寸。”说着,便拿了茶壶去沏,一边还问萧文虹想喝什么茶。萧文虹怔了一怔,望着他的背影回过头,说是“君山银针”,也就不再答话。
两人便端了棋盘来品茶聊天对弈。待得王大夫诊完脉出来,说是女孩身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且包扎好,并开了几张内治的方子,交代了一些好好调养就不会有大碍的话之后,便径自离开。尤应沂对此似是没听到般的无动于衷,萧文虹到是起来送了那大夫几步,才重新回到棋秤旁边上。一边问尤应沂打算把这女孩怎么办。萧琴也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们两个,便愣了愣。
“还能怎么办?等她醒来看她自己的意愿。如果是愿意回家,我们就送她回去,如果是不愿意,在府里役使打杂也好。”
“她身上伤得那么惨,八成是不想回去吧!哎——说来……回去干什么?再被打个半死等你来救吗?恰好你这儿只有小荷一个人贴身伺候,等她醒来,不如就派给你做丫鬟吧?”
“小荷一个人不是也挺好的?”他望了望萧文虹,敲了一枚棋子到棋盘上:“我这个人喜清简,也喜欢自己动手做事,不需要那么多丫鬟的。”
萧文虹跟着放了一子,一边道:“才两个人,不多啊。我看这丫头也挺机灵的……”
“你怎么这么热络?”尤应沂望着他笑:“是不是自己想要?明说就是啊!”
“谁说我想要了。”萧文虹脸色一肃,摆着手道:“我是为你考虑……”
“你们推来让去的做什么啊?以为人家是货物?”萧琴从楼梯上下来,有些不满的走向他们,一边道:“不要?那给我做干妹妹去!”
“不行!这丫头已经给承弼了!”
尤应沂并未看萧琴,虽然得知她过来,放上棋秤上的手指瞬间也顿了一顿。萧琴望着他们仰了仰下巴,然后淡淡一笑,望向尤应沂问:“那么……尤公子。你把这姑娘让给我好不好?反正你有小荷一个人伺候,也够了。”
尤应沂便回头待答应,清亮的眼睛正好接上萧琴的,萧文虹已然岔了进来,嚷嚷道:“这可不行。萧琴,这真的不行。”尤应沂回过头来,萧文虹继续道:“父亲和闵氏不用过多久便会到石浦来,你也还没什么……但怎么能多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呢?”
萧琴目光微微一黯,是啊……她自己还不知怎么向父亲解释身份问题呢。现在秦婶婶也不在,母亲的玉钗也不在,琴也不在。不过……
“我知道怎么向他们解释的。不过那女孩……”
“……就是!”先不论她想怎么解释,就拿那女孩来说,已经够棘手了。萧文虹继续道:“而且我那个妹妹,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那张嘴啊,可是什么都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