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阁。
安御女捏着手帕拭泪,“裴公公,嫔妾是有错,可皇后娘娘如此重罚,嫔妾连翠微阁半步都出不去,还求您看在家父的面上,替我向陛下美言几句,嫔妾当真只是小错而已啊!”
她如今侍奉在侧的侍女只剩下玳瑁一个。
玳瑁赶忙递上一只金手镯。
“裴总管,您日日伴驾,是陛下身边最得脸的红人了,咱们主子就仰仗您了。”
裴今故眉眼温和。
拂尘一扫,身后的小泰子立时接了过来。
安御女见他收了礼,心中安定下来几分。
她咬着牙说道,
“裴公公,皇后娘娘这般重罚嫔妾,她必不是传闻中那般心慈面善之人,陛下定是被她单纯善良的表面迷惑了,您一定要为我跟陛下说清楚,都是皇后娘娘惩处过重,嫔妾被困于这翠微阁,简直生不如死啊!”
裴今故扫了一眼翠微阁。
小是小了点,是比不上其他嫔妃的宫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算不得亏待。
皇后的确并非极致的单纯良善之女子,
否则也坐不上这凤位,
但那又如何。
只要陛下喜欢就得了。
他随即俯身温声道,“主子莫忧,奴才愿为主子去陛下跟前说上一两句话,不过圣意如何论断,奴才也不敢担保。”
安若素吸了口气,“嫔妾多谢公公。”
裴今故略微点头,旋即离去。
离翠微阁渐远,
小泰子不禁问道,“师父,您当真要为了安御女,去陛下跟前美言吗,可安御女言语间,似乎对昭宸皇后不敬,而且陛下有言在先,后宫诸事都不必报与养心殿,凡所有事,俱晓坤宁……”
“小泰子,咱家教你一句。”
裴今故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宫里,要想活下去,就要学会见风转舵,认得清楚,哪棵是参天大树,哪棵是微不足道的野草。”
小泰子若有所思,
那师父还收了安御女的东西……
裴今故格外平静,“安御女不安分,而今只是冲撞了皇后娘娘,若有他日冲撞陛下,恐怕就不是降位这么简单了。既然咱家收了安主子的东西,也不好不替她周全,翠微阁一切用度,不要苛待于她,令她好生的活着就是了。”
小泰子点头,“奴才明白了。”
……
夜晚。
养心殿,内殿。
烛火明灭,龙榻外是一层珠帘。
烛光映照着男人的身影,
明黄色寝衣堪堪遮住他冷白肤色的薄肌,墨发垂下,沾着几滴水珠。
薛婕妤看得有些失神,她沐浴后被裹上被子抬进了养心殿的龙榻之上,司寝嬷嬷教得那些,她已略通一二,可是此刻还是不禁红了脸。
自从进宫以来,陛下才开始翻牌子。
虽说第一次是翻了顾贵嫔的牌子,可他还是留在了她的长春宫。
这第二次,果真就是翻了她的牌子。
也许第一次,正是陛下一时不慎,翻错了。
薛婕妤不禁柔声道,“陛下这样爱惜嫔妾,嫔妾唯有将陛下当做夫君一般来爱重,才能回报陛下情谊……”
宁玄礼并未有回应。
他只是冷淡的点了一下旁边的长案,“戴上吧。”
长案上放着一条白色绸缎,
薛婕妤脸色泛红,“这……司寝嬷嬷并未教导嫔妾要用这条白布带做什么,嫔妾不甚清楚,还请陛下明白示下……”
她心跳不已。
听闻陛下早在东宫时,就玩得十分花哨。
原来传言非虚。
她脸上更红,手指微颤着拿过那条白色绸缎。
只听陛下冷淡吩咐道,
“蒙上眼。”
“……是。”
薛婕妤心中欣喜不已,
陛下果然待她与众不同,第一次就玩得这么花。
这就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吗。
她顺从的蒙上眼,白色绸缎蒙在眼睛上,只能朦朦胧胧看见男人模糊的身影。
龙榻上的帷帐缓慢垂下。
一个时辰后。
薛婕妤眼前的白色绸缎被解下。
妃嫔不得留宿养心殿,她再度被裹上被子抬了下去,抬回长春宫。
她不禁留恋的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
他为何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满足跟喜悦,陛下是天底下最为尊贵华美的男子,而后宫妃嫔更是享受着不同寻常女子的无边富贵,她就更是后宫众人之中的佼佼者。
回了长春宫。
连珠恭贺道,“恭喜主子。”
薛婕妤握着手里那条白色绸缎,脸上更为泛红。
原来做一个宠妃的感觉是这样的。
……
隆冬腊月。
这一月以来,陛下不常入后宫,若有入后宫时,也只是去坤宁宫陪伴皇后跟太子公主。
除此之外,就只翻了两次牌子,且都是薛婕妤侍寝。
薛婕妤一时独宠,当真是风头无两。
坤宁宫。
众妃齐聚前来请安。
花美人眼神气恨的瞪着薛婕妤,冷笑,“薛姐姐独得陛下恩宠,这滋味,应该很舒坦吧。”
穆才人柔弱的瞟了一眼,默不作声。
薛婕妤垂着眼眸,却藏不住眼底的欣喜,温柔说道,“我只是运气比诸位姐妹好一些罢了。”
花美人更是一哽。
哼,还真让她装到了。
白妃端庄饮茶,脸上笑意明显。
这些女人,真是令人发笑,陛下不过召幸了两次而已,一个个聚在一块就跟个急躁躁的斗鸡似的。
她如今是昭宸皇后之下第一人。
与这些女人都不相同。
白妃格外安逸的倚着座椅,享受着这华贵的雪顶含翠,人还是要学会什么叫急流勇退,福慧双修,才能享一辈子福呢。
“皇后娘娘到——”
一声唱喏下,
众妃行礼问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宸皇后落座。
沈青拂一身粉色绣牡丹纹锦衣,这粉嫩的颜色衬得她恰如樱花,看上去正是如桃如李,单纯无害。
坤宁宫燃着红罗炭,所以很温暖。
不必穿着大氅。
仅是如此,也能看得出皇后气度高华,不容僭越。
祥昭容眼睛睁得很大,仔仔细细的瞧着凤位上的昭宸皇后,她面色红润白皙,眼神明亮全是光彩,容光焕发。
“……”这怎么可能呢。
还记得当初东宫进新人时,沈青拂几欲憔悴不堪,眼下也全是乌青,她明明深爱陛下,此刻,得知薛婕妤侍寝,她竟然毫无半分气恨吗。
楚灿手指捏紧了扶手,硌得她生疼。
她却毫无感觉,
胸腔只有难以压下的不甘和怒火。
难道只有她在气恨吗,
她气恨宁玄礼要宠幸其他女人,她气恨宁玄礼身边有这么多女人,她更气恨昭宸皇后此刻的淡然,云淡风轻,这更让她嫉妒不已。
她指尖狠狠掐紧了扶手,几乎要划出痕迹。
沈青拂温柔一笑,
“近来已至隆冬,天气严寒,诸位姐妹来往坤宁宫也有不便,自今日起,就免了晨昏定省,不必再来坤宁宫请安,等开了春以后,再行请安吧。”
她声音清澈好听。
众妃赶忙恭谨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宽容。”
楚灿也不得不跟随众人一同迎合。
皇后一句话,众妃就要回应。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尊位……一呼百应,景从云集。
可这本该是属于她的。
薛婕妤起身,端着一盏茶走到皇后跟前,缓缓落跪,“嫔妾前日侍寝,本该前日就该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敬茶,只是……陛下接连两日召寝,嫔妾只得今日才来给皇后娘娘问安,还望娘娘恕罪。”
沈青拂接过茶来,
眼神温柔至极,她红唇勾起漂亮的弧度,“薛婕妤,你颇得圣心,陛下只要一见了你,脸上都时常带着笑呢,本宫见陛下高兴,自然也会高兴,能讨得圣心欢愉,你做得很好。”
薛舒婉盈盈一笑。
她已是陛下宠妃,又得了皇后娘娘的喜爱,想必之后宫中之路更为顺畅。
“多谢娘娘赞许。”
其他妃嫔的脸色更是各异。
羡慕,嫉恨,冷漠,愤怒……
沈青拂继而笑道,“诸位姐妹同入宫中,便都是陛下的妃妾,你们也要向薛婕妤好好学学,如何讨得圣心欢愉。”
“是,皇后娘娘。”
“嫔妾明白。”
“……”
楚灿脸色一僵。
除了惊讶,更是不懂。
她竟果真是一点儿都不气恨吗。
杜贵嫔一边饮茶一边藏下一丝笑。
昭宸皇后一两句话就能给薛婕妤拉上满满的仇恨,毕竟是陛下看重的宠妃,眼下策略自是要她烈火烹油一般炙手可热,呵。
她依附皇后,自然要附和,
她旋即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啊,臣妾若能比得上薛妹妹半分,哪里还用每日数着宫里的鱼儿过日子呢。”
薛婕妤被夸得脸上格外泛红。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花未眠冷笑,“薛婕妤当下是得宠,可难保以后,妹妹正想看着,这以后的日子,薛婕妤还会不会照样如此得宠。”
沈青拂注视着花美人。
这个花美人,与选秀那日大相径庭。
她眼底毫无半分隐忍坚韧之态,更多的是浮躁,夸张。
莫非真的换了一个人?
会有这种可能吗。
这种事情,大概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吧。
沈青拂微笑道,“薛婕妤是陛下新宠,本宫不许任何人诋毁她,都明白吗。”
花未眠脸色一变。
赶忙低头道,“嫔妾失言。”
她心中更为嫉恨,升起对薛婕妤的滔天恨意。
凭什么?
连皇后都护着她!
只听昭宸皇后又道,
“本宫有一盏双熊兆瑞的摆件,就送与薛婕妤吧,望你梦熊有兆,喜得皇嗣。”
侍琴将双熊兆瑞呈递过去。
连珠赶忙双手接过。
那盏摆件当真是极为美观,琉璃质地,雕刻出两只幼熊,憨态可掬,双熊兆瑞,梦熊有兆,更是寓意极佳。
薛婕妤大喜,“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厚赏。”
谢昭仪收回了担忧的目光。
她本来还担心皇后会因为陛下召寝薛婕妤的事,而感到不快,心情不佳, 想不到她如此大度。
嗯,这也是自然。
皇后本就性情温良,单纯仁善,
她自然会对陛下喜欢的人,爱屋及乌。
皇后温声道,
“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宫歇着吧。”
“臣妾告退。”
“嫔妾告退。”
……
养心殿。
鱼九十九呈上一只锦盒。
“回陛下,这就是陛下所要的东西,卑职已经跟容时要来了,只要放在女子平日饮食之中,可保不孕。”
“甚好。”
宁玄礼接过那只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颗颗朱砂红色的小药丸,
这就是避子药。
影门特制。
“容时这个神医医术颇为高明,哪天让他进宫来一趟,朕要好好赏赐他。”
鱼九十九笑了两声。
“陛下有所不知,容时忙着代为料理影门的事务,恐怕无暇入宫,不过陛下圣旨,他应该也不敢违抗。”
“嗯,随缘吧。”
像容时这样的山野之人,自由惯了的。
宁玄礼问道,“影门的门主,还未归么。”
“正是呢。”
鱼九十九道,“卑职听容时说,他一直没有影门门主的音信,看来是被那传闻中的女子彻底给绊住脚了。”
宁玄礼轻蔑的哼笑了一声。
为情所困之人,当真难成大器。
他旋即沉声吩咐道,“这些避子药,是朕赏给薛氏的,你找一名信得过的飞鱼内卫,亲自去办此事,不可为外人所知。”
鱼九十九愣住。
陛下不是很宠爱薛婕妤吗,竟然不许她有孩子?
他不敢深思,连忙点头应下,“卑职明白。全体飞鱼内卫誓死效忠陛下,卑职自会为陛下办好此事。”
若要将避子药藏于薛婕妤的饮食之中,
何其简单。
随便一个飞鱼内卫就可以办到。
宁玄礼颔首,“你应当明白,知道太多的人,命总是不长的,朕很需要你,继续活着,为朕办事。”
鱼九十九浑身一凛。
他深知陛下这是何意。
他赶忙俯首道,“卑职忠心耿耿,甘愿为陛下挖心自证!”
“不必,血呼滋啦的,朕不喜欢。”
宁玄礼微笑,“你退下吧。”
“是,陛下。”
鱼九十九旋即隐入黑暗。
宁玄礼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墨眸幽深,深不见底。
疑人也用,用人也疑。
这才是帝王之道。
至于薛氏,既然已经给了她恩宠跟位份,就不可以再给她皇嗣,免得薛氏因为皇嗣,反而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出来。
她只需要做好一个靶子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