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易从昏迷中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这漫长的三天对于拓跋炽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整整三天,拓跋炽几乎没有离开过陈不易的病床半步,始终静静地守候在那里。他那深邃而忧虑的目光,一刻也未曾从陈不易那苍白的面容上移开。
经过这三天的调养,陈不易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虽依旧苍白,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土灰色。
陈不易终于悠悠地醒过来时,第一眼便看到拓跋炽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
他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生怕惊醒了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人。好不容易成功抽出手后,陈不易将身体往被子里塞了塞,蜷缩起身子,面朝着内侧。
尽管陈不易的动作已经足够轻,可拓跋炽睡得太浅。就在陈不易刚刚有这些动作的瞬间,拓跋炽便睁开了眼睛。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陈不易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仿佛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拓跋炽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下地切割着他的心。
但他明白,想要让陈不易重新敞开心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耐心和时间,需要他慢慢地去抚平陈不易内心深处那些深深的伤痕。
没过多久,陈不易再次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当中。他的口中开始含混不清地低声呼喊着:“不要……不……”
额头上渐渐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有几缕头发也因为汗水的浸润而变得湿漉漉的。他眉间那深深的褶皱以及脸上所流露出的痛苦神情,就如同是一杯浓烈至极的苦酒,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便能让人肝肠寸断。
拓跋炽深知陈不易所遭受的伤痛,身体上的伤痕或许能够逐渐愈合,但心灵上的创伤却难以抚平。
一想到那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所犯下的种种罪恶行径,拓跋炽便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拓跋炽不忍心再看眼前这令人心碎的一幕。见陈不易在睡梦中仍显得惶恐不安,双手毫无头绪地四处乱抓。
拓跋炽赶忙伸手过去,轻柔而坚定地握住了那只胡乱挥舞的手,并轻声呼唤道:“阿易,醒醒。阿易,莫要害怕,我在这里守着你。”
终于,在拓跋炽的声声呼唤之下,陈不易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身子蜷缩成一团,低垂着头,仿佛想要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他默默地抽回了被拓跋炽紧握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位于锁骨下方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拓跋炽手中失去了那份温暖与重量,顿时心里一阵空荡荡,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强忍着内心的失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温和:“阿易,你总算醒了。”一时间,拓跋炽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受尽苦难的人。
陈不易微微颔首。
拓跋炽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他的语调极其温柔,充满了关怀之意。
陈不易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对食物提不起丝毫兴趣。
拓跋炽并未气馁,紧接着又提议道:“那要不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坐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陈不易依旧不为所动,再次坚决地摇了摇头。
拓跋炽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在陈不易身旁,给予他无声的支持和陪伴。
陈不易紧紧地蜷缩起身体,曲着双腿,弯下腰来,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双腿,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将脸深埋进双手之中,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颗孤独的星辰,独自在黑暗的宇宙中飘荡。
拓跋炽见状,心中一阵刺痛,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轻轻地揽住陈不易的肩膀。
当他对上陈不易那冷冰冰的眼神时,瞬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伸出去的手也仿佛被冻结在了半空,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曾经那个生气时会气得双颊鼓起来,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的少年,还有那个总是温润如玉,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拓跋炽面前的,只有这个冷冰冰的、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的伤心人。
拓跋炽张了张嘴,努力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他挤出一句:“那……喝口水吧?”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到眼前这个脆弱的灵魂。
陈不易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既没有摇头拒绝,也没有点头答应。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整个人宛如失去了生机一般,只是无神地盯着某个虚空之处发呆。
“阿易!”拓跋炽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与担忧,再次大声呼喊着陈不易的名字。
这次,陈不易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拓跋炽,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此时变得空洞而迷茫。
拓跋炽迎着他的目光,心疼地说道:“阿易,我让人熬了粥,先喝点暖暖胃好不好?”
陈不易依旧面无表情,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拓跋炽望着这样的他,心中不禁涌起千般滋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陈不易清了清喉咙,发出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些许沙哑,但相较于之前已经好了许多。那受损的嗓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好歹能勉强开口说话了。
拓跋炽轻柔地端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热粥轻轻吹凉,然后慢慢地送到陈不易嘴边,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动作无比温柔。这一碗粥,吃得极慢,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迟缓起来。
陈不易紧紧咬住牙关,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开口问道:“王迁和那个救我的女孩子,他们……现在还在吗?”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急切与担忧。
这次是拓跋炽缓缓摇了摇头。这些天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受伤的陈不易,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面对陈不易的询问,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之情。
“我待会儿就去找拓跋筱要人!”拓跋炽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
一听到“拓跋筱”这个名字,陈不易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嘴角也迅速耷拉下去,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慌之色。
拓跋炽敏锐地捕捉到了陈不易脸上细微的变化,心中对于拓跋筱的恨意愈发浓烈。陈不易之所以会如此忌惮拓跋筱,必定是曾经在其手中遭受过不少折磨与苦难。
拓跋炽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要去找拓跋筱要人,便一刻也不耽搁。
当拓跋炽来到筱王府,两人甫一相见,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犹如世仇碰面,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火花四溅。
拓跋筱率先打破沉默,冷冷地开口道:“他,醒了?”话语之中满是关切之意。
拓跋炽怒不可遏地伸手紧紧揪住对方的领口,双眼喷火般瞪着拓跋筱,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提他!你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吗!”
拓跋筱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地打掉拓跋炽揪着自己领口的手,然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略微有些凌乱的衣服,冷笑道:“从一个天真无邪的男孩,变成了只属于我拓跋筱的人!”
拓跋炽气得浑身发抖,压低声音咆哮起来:“拓跋筱,你在自寻死路!”
对于拓跋炽的愤怒咆哮,拓跋筱却仿佛完全免疫一般,若无其事地端端正正坐下来,挑衅似的说道:“这是事实!你看清楚他身上的标记没有?那是专属于我的痕迹!只要看到这个标记,就会令你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我与他之间那些令人心醉神迷、缠绵悱恻的过往!”
拓跋炽听到这里,喉咙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但口中仍骂道:“无耻之徒!卑鄙至极!”
拓跋筱对此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地冷哼一声:“阿蛮,好好看着他,千万别再给我这种卑鄙小人任何可乘之机!”
拓跋炽此时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死死护住自己的猎物,恶狠狠地警告道:“若是你敢再对他动歪脑筋,我定会让你双倍来偿!”
拓跋筱闻言不仅不害怕,反而嘴角微微向上一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少在这里唬人!若你真有本事杀得了我,又怎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在外躲这么多年?”
拓跋炽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口中怒吼道:“老子对那该死的皇位毫无兴趣!老子才不愿意去做什么皇帝,过那种连狗都不如的生活!可是为何你们一个个都不放过我?非要苦苦相逼!”
拓跋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不知道这笑容究竟是对拓跋炽的嘲讽,还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他缓缓开口说道:“多说无益!你是为了那个死胖子而来吧?”
拓跋炽咬了咬牙,狠狠地应道:“还有那个婢女!”
拓跋筱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可惜啊,婢女已经被杀掉了,就只剩下这个胖子还活着。”说罢,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王迁带上来。
不多时,皮开肉绽的王迁就被带到了众人面前。尽管身上的伤势看起来颇为吓人,实际上并非很严重。
拓跋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王迁,眼中寒光闪烁,用冰冷刺骨的声音警告道:“给本王听好了,尽心尽力地照顾好阿易!倘若有半点差池,定叫你脑袋搬家!”
王迁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不止。面对这两位犹如活阎王般的人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由于过度惊恐,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摊烂泥一样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拓跋筱眼见此景,心中烦躁之意愈发浓烈,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再次挥动一下手。
护卫们瞬间心领神会,迅速上前几步来到王迁面前。两人一左一右抓住王迁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整个人一把拉了起来。
这些护卫毫不留情地将他当作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用力地朝着门外扔去。王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重重地摔倒在了门外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拓跋炽面色阴沉如水,犹如锅底一般黑得吓人。他迈着大步从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王迁身边快速走过,同时嘴里还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丢人!”
待到拓跋炽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王迁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身子。然而此刻的他已然精神恍惚,情绪崩溃到了极点。
他时而放声大哭,时而又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那怪异的举动引得过往的路人们纷纷侧目回首,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王迁再次见到陈不易的时候,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虚幻的梦,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
即便内心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感想要倾诉,他却丝毫不敢声张半句。
因为此时此刻,拓跋炽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床上躺着的人。而自己,则只能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王迁望着拓跋炽的背影,心中是五味杂陈。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但看到拓跋炽全神贯注照顾他人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些话便又如鲠在喉般硬生生地被他憋回了肚子里。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猫,不停地在他的心口处抓挠着,让他痒得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时间仿佛凝固一般,缓慢而又坚定地流逝着。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屋内的人来说,都显得如此漫长和难熬。
当太阳高悬于天空正中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一直紧闭双眼的陈不易悠悠转醒。他刚刚睁开眼睛,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王迁身上。只见王迁正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
陈不易见状,不禁心中一紧,连忙轻声问道:“你还好吧?”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之意。
王迁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迅速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托公子的福,小的还算安好。只是挨了两脚,被抽了几鞭子。”说这话时,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陈不易听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没事就好。”
王迁却似乎并未从那场可怕的经历中完全恢复过来。他一边回忆着当晚发生的事情,一边心有余悸地对陈不易说道:“公子,您不知道,当时小的真的快要被吓死了!那些拓跋家的人简直就是一群疯子!一旦发起疯来,一个比一个凶狠残暴!小的还以为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那里了!好在老天有眼,还是给小的留了一条命,能够继续侍奉公子。”说到这里,王迁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显然那晚的恐怖场景仍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看到公子安然无恙,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落地了!不知那天发生了何事,拓跋筱回来的时候闷不作声,直接将自己关进地牢之中,任谁劝都不肯出来。”
王迁满心好奇地问道,实在想不通拓跋筱到底遭受了怎样沉重的打击,才会变成那般模样。
陈不易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只好让人将我放在乞丐窝里暂避风头,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便一无所知了。”
他并没有提及自己曾遭到乞丐们无情的羞辱,因为即便说出口,也无法改变已经既定的事实,反而只会给自己增添更多无谓的伤痛。
王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疑惑地问:“公子当时为何不去战王府?以战王爷的权势和实力,必定能保公子周全啊。”
陈不易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解释道:“拓跋筱敢公然抓人,又怎会不防备拓跋炽?若我贸然前往战王府,与主动自投罗网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