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龙椿带着赵珂,两个人吃了五个人的饭。
赵珂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饿过。
哪怕是他娘带着他躲饥荒的时候,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饿过。
来送饭的小伙计看着风卷残云的二人,一直守在桌边看了个啧啧称奇。
“好家伙了,您二位这好饭量,真够瞧得”
急着吃饭的赵珂没工夫搭理小伙计。
倒是龙椿还有闲心,她听着小伙计的话一笑,只问。
“北方人啊?您您的”
小伙计眼眸一亮。
“诶?您听出来啦?我北平长大的,您呢?”
龙椿闻言伸手拉了一把小伙计,将人让到自己身边坐下。
他乡遇故知是件难得的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北平了,也很久没有人跟她说过北平话了,还怪想的。
“我也是北平长大的,你一直跟人做伙计么?北平大馆子也不少,怎么跑到南方来了?”龙椿问。
小伙计见龙椿这人还算可亲,说话也不拿主顾的款儿,便十分热络的和龙椿聊了起来。
“您离家时间长了吧?打去年北平就不太平了,日本人一开始还在河北打,后来打着打着就打到北平来了,天津有租界,倒还不厉害,北平现在是真不成了,走路上都挨炸弹!”
龙椿本来吃饭吃的挺香的,可听罢了小伙计的话后,她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龙椿搁下饭碗喝了口茶,有些不忍的问。
“北平......天天都轰炸吗?”
小伙计摇头:“那没有,天天轰炸不成空城了么?就是时不时的炸一下,也就够吓人的了,小姐你也是在北平长大的,城西内柑子府你知不知道?那原来也是北平的大户,且阔着呢”
龙椿抬眼:“柑子府怎么了?”
“炸了啊!就四月初,我就是那时候从北平走的,怕再不走连火车站都叫人给炸了”
赵珂刚才一直在忙着吃饭,但听到柑子府这一段的时候,他的筷子便也停了。
小伙计走后,龙椿一直没有说话,只独自回屋躺着去了。
晚上七八点,赵珂上街去买了个竹编躺椅。
他将躺椅搬回来后,发现龙椿仍是躺在里屋,也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赵珂将躺椅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又搬了个小桌子来,在上面搁了烟灰缸和两只鲜桃。
他探头探脑走进里屋去,摸黑对着龙椿说道。
“阿姐,起来院里坐会儿吧,这会儿屋里闷热的,躺着下汗,刚外头过去个卖毛桃的,我买来洗了两个,您吃点吗?”
龙椿脑袋抵在床单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她疲惫的闭着眼睛,也说不清楚得知柑子府被炸后,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她就是觉得累,觉得空。
觉得活了这半辈子,结果全他妈都白活了,又虚无,又苦。
龙椿抱着枕头,复又将自己蜷缩的更紧。
老远看着,她就跟一只被抽了虾线,又下了油锅的大虾球似得。
她闷闷的道。
“我不吃,你吃去吧,我睡觉了”
赵珂见龙椿这样,便知道柑子府被炸的事对龙椿而言打击不小。
他搓搓手,想劝慰龙椿两句。
可一想起龙椿最讨厌别人废话的脾气后,他又不敢造次了。
赵珂叹了口气,退了两步回到外间,也歪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下了。
他心里很想念孟璇,顺带着就想起了孟璇曾同他说过的柑子府。
孟璇说她小时候是在戏园子里长大的。
她娘不行了之后,她就被龙椿接到柑子府了。
她还说柑子府是个顶漂亮的大宅门儿,里外里都是一个叫杨梅的女孩亲手打理的。
府里有花,有树,有湖这类的自然景物。
还有风雨连廊,亭台小筑,花坛影壁这类的人工造物。
除却这些之外,柑子府里还养着许多人。
在孟璇的记忆里,柑子府里的所有人都很好。
有挣钱养家爱开玩笑的阿姐。
有任劳任怨没脾气的杨梅。
有从小到大都笑眯眯的柏雨山。
有天天被阿姐打的鸡飞狗跳的朗霆。
还有一天到晚在家里疯跑的小柳儿。
以及总是住在神仙庙里,三不五时才回一趟家的大黄小丁。
当然,最重要是柑子府里有自己这个美人儿坐镇,才不至让其失了大宅门的体统。
那时的孟璇每每说起柑子府,总会笑的很开心。
赵珂在一旁听着,也会不自觉开心起来。
可现在,柑子府没有了,柑子府里的人也都走了。
赵珂默默地想,他其实很能明白龙椿的感受。
在这个满是战火的年代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要饱尝一次“失去”的滋味。
不论早晚,总是要的。
这天晚上十点多,韩子毅忙完了手头的事。
他今天心情不错,工作也十分顺利。
除却前线的捷报连连之外,他还拿到了在唐山战死的日军名单。
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让龙椿恨之入骨的日文名。
韩子毅揣着这份名单,踩着月光走进了小院子里。
院子里十分安静,安静到几乎让韩子毅认为龙椿又溜出去玩儿了。
他走进外间,发现赵珂已经窝在小床上熟睡。
他不知道赵珂今天跑了五十公里路,累的连伤春悲秋都无法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