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也好久没喝过了。
悠端起自己那杯冰美式抿了口，感受着春之间那份生硬的苦味，露出放松的表情。
悠带着这样的表情对折纸开口:
“嗯。折纸同学是第一次来咖啡厅，来喝这个吗？”
折纸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而走着神。
但其实也不然，不算走神。
折纸正在观察自己面前那杯黑褐色的咖啡。看着这东西的卖相，说实话，少女忽然有些后悔。
呜……感觉不对啊。这个真的能喝吗？不太能吧？
可是……悠君……都有在喝啊？
折纸抬头，注意到对坐的悠脸上放松的表情。
嗯……应该没问题吧？悠君很喜欢这个样子，应该不会不能喝吧？
随即，与抬头的她对上了视线的悠对她歪了歪头，继续道。
“那我建议折纸同学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冰美式，虽然提神，打工人一般都喝，但是这个味道可不怎么好哦？”
“诶？”
是、是我的错觉吗？悠君他的语气是不是……突然、有点玩味起来了？
折纸打量着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出破绽——但什么都找不出来。
和先前一样。
悠的脸上只有淡淡的。让折纸感到很放松的笑。
可是——刚才的感觉。
看到折纸不知为何不回应，悠就偏了偏脑袋，随口提议道:
“不喝喝看吗？折纸同学，虽然味道不太妙。但如果能够尝试一次，也不失为很珍贵的一次尝试吧？从来没有喝过的东西，折纸同学试试看吧。”
演都不演了！
折纸在内心大声的喊道。
刚悠君明明还演一下的。现在悠君演都不演了啊！
……不、不对。少女在心灵的深处神色一僵。
好像就没演过的样子？
……仔细想想。虽然刚才悠君没有出声帮我这件事的确如他所说，是为了让我学会面对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这刚才还特意告诉我味道不太好，可是还是若无其事的催我品尝这份奇怪的东西……
悠君……
不会是在故意戏弄我、骗我玩吧？
呜……
悠君，坏心眼……
想清了来龙去脉，银发美少女当即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原本低着的蔚蓝色的眸子凶巴巴地瞪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孩。
太坏了，准备拿眼睛去瞪——但也就只是这样窝囊的模样。
什么都做不到。除非悠乐意自己举手投降并且认错。
悠当然不会认错。他只是隔着桌子歪着头地看着折纸。
不出意料，虽然一副“太坏了！我要生气了！”的样子，折纸还是很自然的伸出手捧起自己的那杯冰美式，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向他抱怨。
……坏。悠君……欺负我，明明说好了不能欺负……
？…诶？
刚想到这里。少女就忽地愣住，捧着冰美式的手也僵住。
少女在心底迅速的把这些天和他的对话翻了个底朝天。
没…
有？
悠君……
根本没说过……？
折纸的气势忽然弱了七分——看似弱了许多，但本来也没多少就是了。
明明说了很多在教她一样的话，还强调，他和她是朋友。但是悠君好像根本没提过不会捉弄她，刚说完道理就说这个——该不会？这就是悠君对朋友的方式吧？
仿佛是遭遇到了雷击一样。折纸的神情呆滞，身体却是自然的顺着此前的想法继续活动，将冰美式捧到嘴边，咬住了吸管的折纸抿了一小口。
……呜！好苦…
折纸当即就睁大了眼睛。但仅是如此，折纸并没有额外的反应。
相较于此前孤独的住院来说，冰美式的苦味也只是一时的而已。
住院，没人理会也做不了什么的苦那可是长久的。
比起冰美式的苦，少女那被苦味给唤回的意识更在意的是——悠君说的果然没错，这味道果然不怎么好。
然后
不知怎的，折纸突然就不生气了。
但是，
盯着手里这杯冰美式，折纸陷入了格外的纠结中。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苦与浪费的二者选一缘故。
一方面，作为正常的女孩子，折纸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喜欢甜味。讨厌苦味。但是另一方面，少女温软的性格让她无法自如的决定就这么浪费这杯冰美式。
喝，还是放弃，这是个问题。
悠虽略懂骗术，却也并未插手少女心里的想法。
只是想想，即使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也没做什么。
也并未读心。洛离主动的关闭了对于折纸的读心。
但只是看到少女的表情也已足够他确定。可以进行下一步谈话了。
“很苦，对吗？”
这样说着，悠又抿了一口美式，露出如同正在被按摩似的表情继续道:
“但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哦。冰美式很不错，折纸同学。”
“……？”
闻声抬头的折纸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更气不起来了。
悠并未在意少女心情的变化。只是照自己想法的在这里语气忽地一顿，语气中多出些许严肃的意味:
“折纸同学，”
“……是？”
“如果我说冰美式乃是人生不可或缺之物，老少皆宜，能让人学会适应苦味。谁都应该品尝的话，折纸同学你会考虑喝光你那杯冰美式吗？”
“诶？”
不可或缺、吗？
悠君为什么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说的打工人都会喝吗？
天真的少女并没有怀疑他而是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而后她自动带入了悠所设立的条件，就盯着眼前的冰美式发了会儿呆。
不知所措
但是，
这也只是一会儿。
因为，
就在这会儿，折纸心里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银发的少女抬起头，蓝色的眸子脱离饮品安静地盯着对面的少年，轻声道:
“悠君希望我喝完这一杯冰美式吗？”
她问他了。
出他意料，她这次居然能想到，于是悠轻笑道:
“这么快想到问我了呀。嗯，的确是个好主意，虽然应该自己想，但想要我给你个建议也可以。”
少女点点头。
见状，悠稍作思考，随即便朝折纸她说道:
“折纸同学，虽然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会回答你，你也可以用我的回答来回答我，但是这归根结底是你要决定的事，
我所能做的，是临时的建议。
折纸同学你所要面对的才是长久的，如果选择喝就会难受很久。因为真的很苦。折纸同学你也已经喝过了，知道这是真的。至于不喝，甚至丢掉。
如果愿意做出这样决定的话，折纸同学也不会来问我了不是吗？喝与不喝也是，如果，折纸同学你真的不想喝，我自然也不会逼你。
但事已经提出，所以不论我怎么想，所以事情的决定权在你。喝下去你难受一下。不喝就是浪费掉——所以喝，或不喝？折纸同学，你的决定是？”
“呜……我喝就是了，悠君你不要再说啦……”
折纸嘟囔着。
说什么不会逼我，可这不是已经要我喝掉了吗？
不过，话虽如此。但此时此刻，折纸的心里完全没有反感的情绪，甚至还更开心了。
因为到现在，通过方才与悠做朋友的经验，她知道，悠君这么戏弄她，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所以不生气。因为折纸心里知道，他不会害她。
而且说实话，不知为何，折纸还挺喜欢这样的模式的。
有种……有种很被在意的感觉。
更何况。悠君方才的捉弄并不是为了捉弄她而捉弄——光是意识到这一点事本身就让她格外的开心了。
虽然刚才她已经接受了坏心眼的悠君的捉弄……
但是接受和感到开心，这两件事可是不冲突的！
心里想着，少女怀着感到兴奋的心情继续思考。
所以……虽然感觉悠君会希望我在这里说“不喝”。
因为，他有说，他不会逼她。
不过，说是不会逼我……但我如果真不喝，悠君也一定有理由让我自己自愿喝了这杯冰美式吧？
肯定不是刚才的那个理由。那……会是什么理由？
嗯……有点好奇呢。
想到这里。感到兴奋的少女不自觉的脸上带上了期待的笑容。
她向悠可爱的眨了眨眼睛，用仿佛得到了满分考卷的回到了家期待夸奖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
“就是我不想喝……唔……不对，悠君，如果只是这么说，没有更好的理由的话，我就不喝。嗯，对，就是这样。因为……因为……唔呃……”
女孩低头犹豫了会儿:
“对！因为如果只是适应苦味的话，完全可以喝苦瓜汁吧！”
折纸向悠君，以及立身在悠后的他做出华丽的反击。
“嗯，的确没错。比起冰美式，还是苦瓜汁更好些。”
悠微微点头，略有些苦恼的样子。就像没了办法。
引导着放松下来之后的脑子出乎意料的灵活呢。
看着女孩有些得意的样子。这样的想法在悠的心中划过。
虽然显得很稚嫩。
而且说不好以后会如何……不过暂时也没必要理会。
等让她精神彻底放松下来再慢慢安排吧。
嗯……说是这么说，她现在是不是就有点松了？
……真是缺乏戒心，认识时间都还没三天呢？
四舍五入的满打满算的话倒是勉强差不多……
不过这也不用我来在意，或者说这应该由她来在意。
反正也没指望她能反过来欺骗他。像这样子活跃。能区别于先前的自信起来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想着。但没有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悠就看着她。脸上仍是淡淡的，如同温和似的笑。
少女转为坏坏的想法的思考给出的答复并未动摇分毫。
悠很平静。
悠仍记得自己的目的——改变鸢一折纸思维的模式——以好的话术。好的理由、与好的方式。
毕竟，他总是要走的，但可能出现的祸患是长久存在的。
留下些鱼。并给予渔网并且教导捕鱼的方法总是有用的。
迎着折纸那带着毫无自觉的点点期待的眼神，对少女给出的出乎意料的答案，悠的答复却是从一开始相遇就注定好了一定能绝杀掉少女的。
冰冷的台词:
“那，我这么说。如果你喝光这杯冰美式，我就会更在意折纸同学，并且让悠和折纸的友情加深——”
悠有意在这拉长语调，看向她，等待着象征胜利的反应。
没有意外。本还洋洋得意的她瞬间瞪圆蓝色的眼眸。银色长直发少女小嘴微张，望着他，一时失语。
怎么。这样……
悠没有让她的思考继续下去，歪歪头继续开口:
“别用这个表情看我。折纸同学，这是很明显的吧，你的表情太明显了，藏不住你的想法的。就像不久前，我问你交到新的朋友开不开心，你却反问我说……”
悠做出了犹豫的口气:
“‘……开心？’”
然后完美的复原了折纸当时茫然中带着迷惑的语气。
折纸在茫然中仰着小脸回忆了阵，然后回过神来，垂下通红的脸。
然后才慌忙低下头去。
见她这副重归羞怯的模样。悠摆正脑袋，继续道:
“所以先别管我怎么看破你的——折纸同学，如果你喝完这杯冰美式，悠就会和折纸友情加深。怎么样？折纸同学你要喝吗？”
银色长直发少女两手捂着脸，抬起头来，将通红的小脸捂住，打开挡住眼睛的两只手的缝隙。
面前就是悠，
折纸望着悠脸上淡淡的，此刻似乎有点得意的笑走了会神。
然后她边捂着脸。垂眼，嘀咕道。
“悠君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喝呀……”
然后也不等悠答复，就这么端起冰美式，也不犹豫的凑到嘴边，就这么咕噜咕噜的给喝光了。
呜……味道果然不怎么好……
可悠君就喝的那么享受，是不是我喝的太快了？
唔？
‘少糖，少冰’？
对呀！悠君刚才点单的时候。。要求的是少糖的！
也确、确实没什么甜味。
不过，很符合刚才悠君说的‘很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两秒的功夫里，有的没的，很多思绪在折纸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并在她的脸上混成一团茫然。
折纸苦着脸放下空杯，抢在悠再度开口之前开口:
“悠君……”
“怎么了？”
悠歪了歪脑袋。
“我有件事情想知道。不是关于美式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思考了下——心里却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好事。
悠就点了头。
“可以，折纸同学你问，我会按我能回答的回答你的。”
能回答，就是可能会有折扣的意思。但无论如何，
愿意提问与回答的本身对彼此双方都是好事。
“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却很渺小:
“明明没有说，悠君却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爸爸妈妈也好，学校的同学，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一直以来时不时会碰见的医院的护工，甚至是网上的网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过的……
折纸没有责怪任何人。
为了治她的伤，在外工作的爸爸妈妈已经很辛苦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会尽可能的在和她打电话的时候保持温柔的语气。
医生与护士也总是会关心的询问感觉的身体状况并照顾自己。
同学虽然没有人来看她但也没更多恶意，保持的很平静。
折纸知道，是因为还有更多比起她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值得关心的事情……
她的事很无聊，也没什么价值，不该拿出来烦人的。她是这么想的——至少以前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才想问，反正悠君肯定愿意听我说话的吧？
所以、
所以折纸就想问了。折纸问，为什么会注意她呢？
悠想了想，回答道: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会有意观察，这么观察到的。”
“……诶？”
折纸愣住了。区别很大吗？然后不出意料的被看破。
悠保持着笑意:
“当然，这很重要。总是会注意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人都一样。我只是刚好看了那么几秒而已。或许是因为我的运气比较好，也可能，是因为我的话能够糊弄到折纸同学，让折纸同学相信我，所以才会让折纸同学对我有这样的想法吧？”
“这、这样吗……”
折纸愣着。
“就是这样。不管怎么说，就是再怎么包上美丽的外皮，我所做的仍旧是欺骗的事情。折纸同学，我在欺骗你。我就只是说几句好话而已，如果说靠近折纸同学你具有足够的代价，代价远大于我所能从折纸同学身上得到的东西的话，那我就不会靠近你了。”
悠以冷淡的语气阐述事实。随后，歪了歪脑袋。
“折纸同学该不会是真的被我这种可恶的骗子骗到了吧？这可不行哦？讨厌我还差不多，如果是感谢、乃至于喜欢什么的话，嗯，那还是对自己父母说说吧？”
悠说。
而折纸，面色麻木。
甚至没有动作。反正再怎么肯定也会被否定……
悠却向着她反问:
“折纸同学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吗？”
悠君怎么开始抢走我问的来问我了呀，真是……
“很简单。既然得知了折纸同学的存在，那自然应该了解折纸同学此前的经历，与性格，然后，虽然我是为了骗人才去了解的。但我的确也感觉到，折纸同学的爸爸妈妈真的是很爱折纸同学呢。”
“因为。虽然很失礼，会降低好感影响我骗你，但我还是想那么说。”
悠想了想，继续说道:
“不像是我这样有准备的欺骗。嗯……面对受伤的折纸同学，折纸同学的爸爸妈妈肯定毫无准备的吧？
说不定没什么存款呢。
但尽管如此，
他们肯定也还是选择坚持治疗折纸同学，不然现在我就见不到折纸同学你了，这一份坚持。不就是他们对折纸同学你的很浓郁的爱吗？
不管折纸同学有没有想过，但折纸同学你的爸爸妈妈其实是没有必要一直坚持的，可他们坚持了。
并到现在了，曾经受伤很严重的折纸同学都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喝咖啡了，难道不是很可敬吗？
对于这样的爸爸妈妈，平日里尽可能的多真挚的说两句爱他们，彼此情感相通，难道不是很好吗？”
折纸眨了眨眼睛:
“对……对哦？”
随着思路被捋清，折纸的眼睛一亮，但又有点犹豫。
还得等一等……现在还得继续陪悠君一起玩才行。
等晚上回家。
……得和悠君告诉我的，这么爱我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才行！
嗯！
爸爸妈妈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悠君，悠君告诉我的。
折纸眯起了眼睛。这样的话，爸爸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看着折纸的表情变得高兴起来，悠温和的笑着。安静的等待她理清思路。
就是这样。
对，去爱自己的家人吧。有爱你的家人，这是幸运，
不是吗？
——洛离想。
爱他人的爱应排在对以生而养之的父母为首要的亲人与自己之后。
爱这样的父母可以同对自己的爱一并排在首位。
但爱他人不行。
他心想:
‘要值得的人才行，我这样的人可不行。’
‘真爱和值得爱的是有的，但绝对是不包括我的。’
‘我是个骗子。’